灰白粗厚的院墙,足有两丈之高,庄严肃穆,小小的我需仰首才能看到墙头。中央架着飞翘昂扬的檐楼,檐楼下,是一副字迹遒劲有力的金匾——西宁王府。
朱红庄严的大门上钉满铜钉,台阶下,两头威武雄壮的石狮,傲慢地望着我,好半晌,在门房诧异的眼光中,我才慢吞吞跨进为我而开的边门。
西宁王府,这里是西宁王府,不是左丞相府,我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起先有人出银二十两,然后,来了一个人,出银五十两,不止玉娘和柳烟溪惊讶不止,连我也有些许不解——值得么?
再后来,这个年轻人出现了,刚毅的侧脸,沧桑的面容,直接递上两百两的银票,于是,他买下了我——直到马车将我们载到门前,我才知道,他是西宁王府的人。
那个西宁王月锦商,果真胆大无忌,他也不怕皇上找他麻烦,说他收容罪臣之女,况且,那天他并没有表现对我的兴趣啊……
一眼望过去,西宁王府相当空旷,巨大的云英石屏风挡住了大门到后院的视线,这里没有假山碎石,没有曲桥流水,唯一遍植院中的就是凌霜傲雪的松柏,层层叠叠,墨绿幽冷,竟丝毫没有王家府第该有的金壁辉煌。
走过一道拱形圆门,穿过一条青石小径,以及石砌回廊,沿途一路安静异常,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我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迈开小小的步子,竭力跟上年轻人的脚步,偌大的院子,只听见我们两人的脚步声。
转过一道爬满藤状物的拱门,进入一个种满碧竹的院子,虽是严冬,绿意犹存,风雅清致,一抹青瓦粉墙显出,门前一道弯弯的竹廊。
好地方,我由衷暗赞了一声。
年轻人走上前去,站在厚厚的棉帘下恭敬地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回过头,向我招了招手,我慢慢走上前。
檐下挂着一只绿毛红嘴的鹦哥儿,圆溜溜黑豆似的眼珠,歪着头望着我。
“小姐请进。”年轻人替我打起了帘子,一股温温的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男性天生的麝香体息,不难闻。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西宁王,第一面由于时间地点太过荒唐,那时候我满心满怀仿佛塞满了消化不了的棉花一般,絮絮地乱成一团,所以对他几乎没有感觉,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次见到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迥然不同的西宁王。
两面墙高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青铜小兽鼎里燃着三根轻轻淡淡的香,青烟缭绕,书桌上一排大小毛笔,刚刚研磨的墨散发着比香还要淡的兰花香,桌上摊着一堆打开的折子,窗下放着一尾碧绿莹透的琴。
第一次见面时的严峻气息不再,月锦商站在书桌后,个子高得我必须要仰视才能看到他的脸,他穿着一袭柔软矜贵的灰鼠皮袍子,领口翻出一段白色的狐皮,衬着一张剑眉星目却内敛沉静的面庞,从我从下往上的角度看,鼻梁几乎和光洁的额头齐平,唇形薄而优美,那五官尤其深邃有型,可是,同我给人的感觉大同小异,他让人第一眼记住的也不是那俊美深刻的面庞,而是他那股无愧公正无私之名的泱泱气度。
他双手随意地搁在桌面上,手指修长干净,青筋微微凸起,透出无言沉稳的力量感,微微弯下腰,向我柔柔地一笑,忽然显出一个轻得仿佛微风掠过的笑窝,我顿时眯起眼睛,不由自主地捏住披风的一角,捏得手指都有些疼痛。
眼前一花,我只觉身子一轻,腋下穿过一对温暖柔软有力的东西,眼前俊美微笑的面庞遽然放大——
啊——
生平第一次,一缕红霞涨上了我透明的面庞,我无措得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放——
他他他——竟然将我抱了起来!
“哈哈哈……”
我的局促取悦了他,一串爽朗的军人式大笑随着手臂的一阵有节奏的震动传到了我的身上,我有些恼怒地盯着眼前大笑不止的人!
“小家伙跟柳兄说得可不大一样,柳兄说你沉静不似孩童,你竟然能气鼓鼓地瞪着我,可见柳兄是没福看到你这一面罢了。”
月锦商索性收手将我抱进他温暖的怀里,边笑边道,灿烂锐利的星眸尤其精光闪亮,门边的年轻人虽然没什么表情,却笑容满眼,要不是他们都长得太正经,我就要以为他们是在故意逗弄我了。
我没有……
我抿紧小嘴,不安地扭动,我身子虽然才八岁,可是心理年龄可不止了,这样抱着像什么话?连柳鸿祯都没这样抱过我!
他却不放手,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我冻得几乎麻木的脸,又包住了我冰块般的双手,他的手修长有力,很大,轻易地包住了我的双手,淡淡的老茧摩擦着我嫩嫩的小手,一股纯正温热的男性气息冲进我的脑中,我几乎有些晕眩。
“小家伙,我足够做你父亲了,抱你不算违礼,用不着这么不自在,瞧你这小手,这小脸蛋,冻得冰凉通红,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得起柳兄的在天之灵?”
可是我压根没有被慈祥父亲抱着的感觉,尽管,不论是年龄,还是态度,他都比柳鸿祯更像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明亮的眸注视着我,我从中竟然捕捉到一丝真心的怜惜——
混乱,混乱了,到底是怎么了?他虽然口气如常,我还是听出了一丝异样,那天明明说清楚是要柳烟泊出面解救我们,为什么最后是他明目张胆地出手?
他跟柳鸿祯是什么关系?不怕皇上怀疑他别有居心?
“王爷……”我软软嫩嫩地唤了一声,我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前一亮,眼中霎时升起一片喜悦,扭头看向那门边神情刚毅的年轻人,“月溶,听听,声音真好听,跟长相一样好,是个好娃娃。”
我忍不住无比挫折,什么叫‘是个好娃娃’?
“是啊,王爷至今没有子嗣,小姐聪颖,王爷的决定倒是做对了!”年轻人——月溶点点头道。
决定?什么决定?我心头立刻一绷——
感觉一只大手在我头上揉了揉,热烫的气息便顺着我的头顶慢慢流向四肢百骸——“小家伙,你品貌过于优秀,现在年幼尚可躲避,等你大了恐怕……若有个强有力的后台还好,若没有……我一只没有子嗣,以后也不打算有子嗣,就收你为义女如何?当然,为了你的安全,对外就宣称收你做了我的贴身女侍,你看可好?”
“不妥——”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这个月锦商,简直在开玩笑!
那样稳重的人,自然不会挑眉反问,只是抱着我和他面对面,对着他洞察明毫的眸,明明朗朗地要求着我的解释。
“烟波愿为奴为婢,以谢王爷搭救之恩,但万万不敢高攀王爷,以至连累王爷。”我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