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锦商勾起玩味莫测的笑,星眸如海深邃,“连累?你倒是说说,会连累我什么?”
我抿嘴,这算是变相的试探么?
可是,即便知道这是试探,我还是无法避免,就像当年柳鸿祯将我交到玉娘手上,我明知未来的命运如何,不也无法反抗?
“柳……家父乃叛逆大罪,稍有不慎,便会牵连无数,血流飘杵,您贵为皇上最信任的王爷,收留烟波,已达皇上容忍的底线,烟波虽幼,也知牵累恩人乃世所不齿——若可以,烟波宁愿选择远遁山林,终老一生……”
最后一句话还未说完,腋下的双手蓦然收紧,让我感到微微吃痛,不由得停住了话头。
玩味试探的笑从眼前这张正直俊美而英华内敛的面庞上消失,双眼微微眯起,一瞬间,我仿佛又感觉到了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给我的严峻压迫的强烈心理压力。
“原来三小姐不止品貌优秀,连这小脑袋瓜子也比别人聪明得多,这番话,就是锦商这等浸淫官场多年的官油子也难说得这般既隐晦又透彻,只怕认锦商为义父,倒是委屈了三小姐。”
这最后一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一定刺耳至极,可是从一脸坦荡无私的月锦商口中说出,愣是压下了我心头窜起的不悦。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既然在左涵墨试探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选择了生,那么往后的岁月里,就再也没有我动摇信念的余地——有路要走,没有路,劈出路也要走。
母亲,父亲,兄姐,影子护卫,我都曾经拥有过,也都已经失去,很简单,很漠然地看着他们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站在原处的——从来,就只有我自己。
我不该冲月锦商说这番话的,这样的话,出自一个八岁的孩子口中,我没有被当场当作妖怪已经是奇迹,更别指望月锦商能够像柳鸿祯那样给予我成人之间的交流和沟通——天下只有一个柳鸿祯。
我定定地望着他毫不动摇的眸,忍不住舔了舔干燥透明的樱桃小嘴,想起自己算无遗漏的九世烟云,脱口问出一句也许不该问不需问的话。
“王爷看上烟波什么了?”
那坚毅的眸中涌出惊讶来,一瞬间让我感到了狼狈的滋味。
“原来你这么警惕是觉得我别有居心……难怪像一只全身毛都竖了起来的小猫,柳兄说的那什么‘性沉似水’的话,可是越来越不准了——”
月锦商扬起眉毛,将我放在他面前的桌上,自己坐进椅中,让我坐在桌边,双脚踩在他的腿上——完全不在乎我小脚上脏污的布鞋弄脏了他华贵的皮袍。
这样一来,我的眸,终于能够和他的眸平平地对视上,他星眸灿烂,我桃眸无波,我充满冷漠的小脸还没有他的巴掌大,也许他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我,他就那样稳稳地坐在我的面前,带来令人窒息的威胁感。
是我特异独行的镇静落在了他的心头,还是他从容真诚的神情打动了我,不得而知,总之,最终,还是我妥协了,就像我向柳鸿祯妥协时那么简单,这个世界,终究是强者的天下。
不到万不得已退后一步便是万丈悬崖的时刻,谁愿意以血肉之躯和那凶狠如狼的猎犬玩命?三岁那年的教训,我真的刻骨铭心——过刚易折。
我垮下小小的肩膀,不再竖起二十万道防备线,在这个男人面前放松并不是一件难事,他的气度非常温和,温和又沉稳,完全没有显露容易让人受伤的棱刺,面前的月锦商将我的一系列心理活动尽收眼底,只觉得无比有趣。
鼎里的香,终于燃到了尽头,不知什么时候,门边的棉帘已经放下,静静的空间里,只有我和他,一种心理的拉据战。
“王爷,烟波只是无知小儿,若有冒犯,请王爷原谅。”我软软地示弱。
我嫩嫩的童音,听进月锦商的耳中,气氛终于一松,他深深一笑,忍不住摸摸我的头,目露感慨。
“你这娃娃,倒是能屈能伸,颇有柳兄的风范……”
哦,原来柳鸿祯也是能屈能伸之人,意料之中的事——
“……王爷……和家父私交甚笃?”我轻声询问。
他翻起眼皮,冲我一笑,暖暖的,耐着性子向我解释。
“私交,也谈不上,不过一殿为臣,总不希望柳家后嗣自相……,你兄长毕竟年轻,照顾母妹已经竭尽全力,难免有对你照顾不周的地方,反正我在京城还要多待一段时间,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也不是难事。”
原来,那天他已经看出来,柳烟泊不但不打算救我,反而很可能想落井下石了。
我若有所思,那么,他知不知道,左涵素打算买下我呢?而且,我真的可以相信他此刻的话?
“……王爷,在您伸出援手之前,还有两人打算以不菲银两买下烟波,不知王爷是否知道他们是谁,会不会是柳……家父往日的朋友?”
月锦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含蓄地道,“柳兄——朋友不多,我并……不知还有人在我之前出钱,只是这三天想来想去,觉得只能把你放在王府,方能保住你一条小命。”
我的心“嗵”地一跳,柳鸿祯没有朋友不难理解,可是什么叫保住我的小命,这话透出玄机,难道有人想害我?
以我这世深居简出的八年经历,怎么可能跟外人结仇……
“不要愁,明日我便收你做了义女,堂堂西宁王府的义女,至少可以为你挡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月锦商拍拍我的头,柔声安慰。
我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默然不语,心中突然翻起一个念头,柳鸿祯倘若看见月锦商此刻的一举一动,会不会终于产生一点对子女的愧疚?
义女?
我抬眸看向他,他是天下第一公正无私的西宁王,他会说谎吗?可是,天下真的有白吃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