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月锦商根本无意向我解释，微微一笑，望着我的眼神，仿佛真将我当作了自己亲生的孩子.
我只觉头皮一麻，竟是无法适应成年男子稍稍的温柔，也许是被柳鸿祯虐待过火了，又或许，只是我命中注定孤煞终生，禁不起别人轻轻的靠近。
但是，我没有忘记，这里是月国京城郸阳，几百年积累沉淀，参天古树比比皆是，连夜空中的月亮只怕都比别处更古深幽邃，名门望族暗中相互联系，埋在表面下的根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柳氏这一代人丁虽然单薄，但是柳鸿祯的母系出自皇族，父系三代世公，柳鸿祯自己亦是征战沙场十五年，朝中从未有人胆敢拖他后腿，这样的强硬派，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关系网？
不知道月锦商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也罢，事到如今，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但凭王爷吩咐。”我扬起淡淡如远山的黛眉，轻声道。
只这一个简单的微笑，却让月锦商发自内心地愉悦起来，“好好，从今往后，你便随我姓月吧，并非是要你忘记本姓，你如此聪颖，当明白在郸阳这个地方，已经容不得你姓柳了，这首先，还是保住性命为上，其他的，倘若有一天你成长得足够强大，那么，捍卫你的姓氏亦如同捍卫尊严，你即使全力以赴，我也绝不拦阻！”
这样低醇悦耳的声音，在我耳边不过如风拂过，捍卫‘柳’姓，这——我真的想都没有想过，柳氏，还未过百年便已是明日黄花，人间浮沉，又有什么值得我执着？
“谢王爷。”
“还叫王爷，该改口了吧？”
改口？改什么？我头脑一时短路。
他看出了我的懵懂，笑得越发畅快，“当然是‘爹’，或者，父王也行。”
——我差点从桌上栽了下去！
饶是我历经十世沧桑，心意早难撼动，也从没见过这样、这样——的人！
他一把将我抱进怀里，就像抱着一只小小弱弱的猫儿，哈哈大笑。
我面皮羞得火红，很想冲着他的耳朵大叫——“我不是小孩！”
不过最终还是忍住，忍住，记住自己是个八岁女童，不要再做出超越身份年龄的举止！
那一瞬间，我只顾着平息心头翻涌的情绪，压根就没有察觉到，我冰原般冷漠孤寂的心头，出现了几道迸出热气的裂纹！
门外，月溶的声音在月锦商笑声的间隙传了出来。
“王爷，媛夫人在外求见。”
彷佛被谁掐断似的，月锦商的笑声嘎然而止！
我悄悄抬起被按在月锦商胸口的头颅，瞟了他一眼，心头顿时一震，下意识地往后缩，被他的手轻缓而毫不迟疑地按住，依旧埋进他的怀里。
这哪里还是那个和我笑容相对让我叫他‘爹’的西宁王月锦商？严肃紧绷的脸，冷冷抿起的嘴角，星眸冰厉如寒剑，简直比那天在柳鸿祯的灵堂里见到的还要让人胆寒！
“让她进来吧。”
棉帘一掀，我眼角瞟见一道纤细窈窕的影子闪了进来，轻灵婉约，身姿甚是优雅细致，一张精致古典的瓜子脸，两弯尖尖蹙起的淡烟眉，望向月锦商的水眸含羞带怯，却又守礼端庄，年不过十八九岁，头发梳成了妇人的发髻模样——我恍然大悟，这应该是月锦商的某位侍妾或者侧夫人，她竟能出入月锦商的书房，在府里的地位应该不会太低。
可是，那斜斜飞向我的一点点水一样的眼波，看上去并不友好。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就不讨10岁以上女子的欢心，这一世，除了我那早逝的母亲，以及看不出来心思的左涵素，连柳府的丫鬟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隔阂，我自然不能奢望，这西宁王府的女子，能对我产生好感。
所以，当我捕捉到她眼底的惊讶和敌意时，心头的感觉就是——早已在意料之中。
我感觉到这样坐在月锦商的怀里并不妥，但是我也不会傻到当着别人的面和他唱反调，我保持沉默，等待他将我放下并屏退。
然而，月锦商根本没有一丝要避开我的意思。
“妾身见过王爷。”她微微一福，一副娇弱不胜的模样，却不动声色地将我彻底忽视。
果然啊，大户人家里，连一个二门后的女子都如此有心机，那么身为当家人怎么可能随意地对一个孩子敞开心扉？
月锦商的眉宇间明显有一丝不耐，但奇怪的是以他的权势背景，竟然还需要耐着性子与她周旋。
——也许，他心里是有这个女子的？
“你怎么来了？”
媛夫人仿佛没有听出月锦商话里浓浓的不悦，恭恭敬敬地道，“妾身听管家说月侍卫带回一名女童，错以为是王爷买回的下人，没想到月侍卫却说，却说，这位——小姐是王爷的义女……”
“夫人——成日钻营，与其担心本王在外面生下私生子，倒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将养身子，为本王添一名正言顺的子嗣，如此一来，夫人——还怕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不成？”
月锦商冷冷地道，这番话，可说是十分重了，根本就不像是一般夫妻间的对话，当场就将那娇娇弱弱的媛夫人说得眼眶一红。
就算柳鸿祯对玉娘形同漠视，也不曾对玉娘说过这种重话啊！
我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心头感到一丝迷惘。
感到了我的不安，月锦商轻拍了我一下，那一瞬间，我真的感到了一丝异样的温柔沁入我的五脏六腑，我也敏锐地察觉到媛夫人那边射来了一道锋利的眼锋，是月锦商的态度——有所转变吗？
“这是我——的女儿，”月锦商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将‘我’咬得很重，我明显地听到媛夫人的衣衫下摆瑟缩了一下，“聪颖伶俐，就不麻烦夫人教养了，本王会亲自教她应有的王室风范！”
“……”
“夫人既然来了，正好省却我去找你，这孩子虽然只是认作义女，但想我西宁王的女儿，自然不能委屈，十五那天宫里摆宴，我打算带这孩子去露露脸，就麻烦夫人操办一下，给她准备一些合适的衣饰。”
月锦商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进宫？一个刚被判了没入奴籍的罪臣之女，竟然要随西宁王入宫，就算月锦商肯，我肯，可是皇上肯吗？
显然也让媛夫人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没有说话，可是月锦商微微冷哼一声，极具威胁性地打破了我们的沉默，媛夫人这才委委屈屈地应下来，“是，妾身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