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上元,华灯初上,宫宴皇亲贵族,宣扬歌舞升平。
刻有“西”字的宽敞马车慢悠悠穿过喧闹浮华的大街,踢踢哒哒,不紧不慢。
马车内,西宁王月锦商盘膝坐在中间闭目养神,腰身笔挺,稳如磐石,头戴紫金冠,一丝不苟,一身玄色锦袍,描龙绣凤,金银丝蜿蜒其中,更显华贵肃穆。
我坐在他右后侧,沉默,媛夫人坐在他左后侧,一路无话,看似平静,只是媛夫人死死地盯着月锦商握着我左手的右手上,那尖利的眼光——我只能忽视。
我以为自己并没有资格参与宫宴,可是月锦商郑重地告诉我,皇上亲自点名要见我,我不能拒绝。
是啊,不论月锦商怀着什么心思对我好,可是在皇上眼底,我只是一名谋反罪臣的女儿,没有随着柳鸿祯而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如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攀上了西宁王府这根高枝,如果我是皇上,也决不会放心。
媛夫人捧来了礼服和首饰,面对月锦商时容色平静,可是背对月锦商的时候,却垂下了水眸,面庞上投下不弄不淡的阴影。
桃红缎袄,湖青色曳地罗裙,全部都按照我瘦小的体型裁成,外罩着雪白狐皮披风,额上垂着月锦商亲自拿来的一条粉红玉石缀成的抹额,加上这些日子,在西宁王府天天人参燕窝仿佛不要钱似的大补下,我苍白透明的脸色有了几分淡淡血色,被精致粉嫩不失高贵的衣饰一衬,亦有几分粉雕玉琢玉娃娃之态。
只是眼底的冷漠如万年难融,连最明耀的宫灯也无法照到深处,这真是一双八岁孩子的眼睛么?
媛夫人身为侍妾,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可是她是皇上亲自指给月锦商的,身份上毕竟不同于一般侍妾,这次宫宴,月锦商也就可有可无地带上了她。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用那种眼光望着我,我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既不可能和她抢属于月锦商女人的恩宠,也不可能作为子嗣影响她未来孩子的地位——不管她能不能有孩子。
马车慢慢停下,外面传来短促恭敬的话语,不一会儿,马车又开始向前进,我知道我们开始进入皇宫,心底也有几分好奇,忍不住掀开了右侧的车窗小帘。
宫门缓慢而沉重的打开,无声无息,乌压压地,释放出一股压迫人的沉默天威,一条漫长而空旷的甬道出现在我们面前,一溜巨大的火红宫灯悬挂在甬道两侧,照得黑夜亮如白昼,没有我想象中的金壁辉煌,富丽华贵,然而辽阔肃穆,有容如苍穹,真正透出天家的威严难测。
几辆马车渐渐从我们后面赶了上来,没有一辆敢超过我们的马车,只是右侧一辆罩着黑色绒布的马车缓慢地以落一个马头的距离紧随着我们,我正在奇怪,那边马车的窗帘一掀,显出一张温柔秀丽的面庞,杏眼弯弯,笑意粲然,竟是被送入庵内静修的左涵素。
“咦——”我忍不住轻呼一声,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锦商被我的一声轻呼吸引了注意力,也低头向外张望了一眼,了然地一笑,“左家小姐是太子特意邀请来的,难得太子对她甚有好感——太子十五岁后,我倒从未见太子对哪家女子如此上心过。”
那边,左涵素刚无声地对我做了一个口型,“咱们宫里见……”她身后突然探出另外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妩媚杏眼一瞪,对我做了个鬼脸,一把拉开他姐姐,放下了帘子。
身边的月锦商一声轻笑,显然也看到了左涵墨的鬼脸,声音低沉难测,“呵呵,左家那小子倒是精神,烟儿跟他关系很好?”
我慢慢放下帘子,并不打算深谈,“禀王爷,许是他对我有些误会吧。”
月锦商盯着我淡漠的面庞,仿佛在搜寻着什么,久久不语。
那边媛夫人柔柔地微笑接口,“还是年纪小让人羡慕,正是青梅竹马的时候,就是有些误会,隔天也就解开了,我看哪,左丞相家的公子是不是对咱们王爷的女儿……”
月锦商的脸色顿时黑得不能再黑。
媛夫人识相地住了口,却无声地哼笑一下,瞟了我一眼。
下了马车,一掀帘子,软语轻笑霎时充斥耳朵,人影穿梭晃动不息,一片晃眼的金红璀璨落入我的眼中,瞬间让我的视线失去了焦距,差点从马车上踏空跌下来,月锦商一把揽住我,半抱半扶地将我带下车,什么都没说,媛夫人的眸中泻出一片浅淡怡然的笑。
我们漫步汇入三三两两的人流中,沿途不停地有人向我们鞠躬唱喏,一双双陌生的熟悉的利眼轻飘飘地往我身上扫,带来一阵入骨的清寒。
月锦商淡然地沉着脸,步履矫健沉稳,身着水红衫子灰皮披风的媛夫人稍稍落一步,跟在月锦商后面,月锦商始终没有放开我的小手,我另一只纤细苍白的手揪着披风的细绳,沉默地偎依在月锦商身边,一步一步仿佛踩在漂浮的云端上,虽然个头只及他的腰部,却感到了莫名的温暖。
偌大的明庆殿灯火辉煌,尚未走上气派华丽的白玉石台阶,一股馥郁的暖香便扑面而来,这是个迥异于我前八年生涯的天地,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轰鸣声慢慢地震撼了心头,殿门缓缓大开,光华大盛,霎时将殿外点点星光灯光压得没影,一阵朗笑传来出来,仿佛肆意的海潮涌上了夜晚的沙滩,宁静中透出异样的沙哑——让人心头发悸。
“王叔,父皇让侄儿亲自迎接王叔,侄儿可等你好久了,现在才来,又是被公事拖住了脚步?”
殿门口,一个高挑修长的玄袍少年一步跨出了殿门,背后升腾起一片辉煌耀眼的明雾,仿佛一对柔软洁白的光之翅膀,在少年背后潇洒张扬,高贵无极,昂扬慷慨,令人目光所及,难以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