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左涵素有些不安,鲜嫩温柔的面上有丝惶恐,到底,我现在不再是那个下在牢中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清冷女孩。
再没有人,能够直接用扯断的琴弦直接试探我了。
像她这样的女孩,出生深不可测的丞相府,面对玉娘软硬兼施直指要害,面对手足亲人坦然愤怒,甚至面对我这种身份的人亦能坦诚以待,我真的很好奇,丞相大人到底是怎么教养这个女儿的,怎么能有人成长得既富有心计又不失赤子之心?
相比之下,她的孪生弟弟,左涵墨,却多了一抹难以觉察的阴郁,仿佛光风霁月映照着怒盛蔷薇,一个明朗如初,一个盛极易凋——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初始的感觉,伴随了我的终生,而在那一朵最美蔷薇凋谢的刹那,最伤心入骨的,却是如今淡漠无波的我。
我撇开头,从袖中摸出两枚光滑的卦,这东西,在我经过了这几天的颠沛流离后,始终没有丢失,是命,是运?
静默中的紧张从我的指尖缓缓流逝,命运在几声清脆的撞击声中逐渐成形,那么简单,却在那个午后幽静的书房中注定了一场浓得化不开的血雨腥风,到底认不认命?
没有人能够回答。
月锦商这几天消失不见,不就是在宫里忙着这件事么?我虽不出门,奈何天下事总往我心中去。
“左小姐,请你转告令尊,三日后,太子府将有变故——白丧,左家应做好撇清的准备,否则,后患无穷。”
我冷冷地排出卦文,疲惫地闭上眼,苦笑,刚才占卜的心一动,竟就占出了这样足以令半个朝堂动荡的结果,我是不是天生的祸胎?
左涵素和左涵墨吃惊地望着我,吃惊中又有一抹惊惧,惊惧中却带着让我反感的茫然——只听到这样不好的消息便惊呆了么?倘若让他们经历我柳烟波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一切,他们还能剩下几缕魂魄?
“还不快去?”我声色俱厉,“难道等你左家被人怀疑,等左丞相被下入天牢,左家满门抄家,你们这两位受尽娇宠的公子小姐才知道什么是历经屈辱而后生?”
左涵墨蓦地跳了起来,妖媚的面庞扭曲至斯,杏眼中喷出怒火,指着我的鼻子,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左涵素一把拉住弟弟的手,苦笑了一下,然后望着我与其说冷静不如说冷酷的眸,眸底的万丈深海,她看不透。
“谢谢。”这两个字,说出来何其艰难,又何其轻飘。
我摇摇手,不再看他们,我倦了,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下去,他们带来了我的琴,我送他们保命一卦,其实,是他们赚了。
左涵素和左涵墨匆匆离开,而我就躲在着幽静的小院中,看书,画画,没有人打扰,我似乎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漫步竹林深处,郁郁葱葱,枯叶遍地,沙沙作响,竹外长空,万里星明,生生世世的轮回,探索,存在,终究,生命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我不知我十世轮回为了什么而冰冷,亦不知那是否其实只是我的数场午夜幽幽的流梦。
三日后,月锦商从宫里回来了,半睡半醒中的我只捕捉到一个疲惫忧虑的背影,甚至,在府里待不过一个时辰,便又匆匆离去,我也许要感到欣慰——这一个时辰中,倒有半个时辰是向月溶询问我的近况,说到左家姐弟的来访时,他‘唔’了一声,很是欣慰我能和同龄人多多接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他很怕我因为连连遭受打击而自闭,因此明知左家姐弟经常出入西宁王府不妥,也依然默许了我们的来往),说到我占卜时,他的剑眉便紧紧皱起,眸中透出复杂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前脚出门、我后脚睁开迷蒙睡眼后,西宁王府来了一位重量级的客人,却不是拜访王府主人西宁王爷,而是找我,指名要见我。
望着眼前这个眉头紧皱、稳重儒雅的中年书生,望着那与孪生姐弟肖似的面庞,我鬼使神差,淡淡地说了四个字——“避其锋芒”。
避之,则有一线生机,即使出事也是在很多年后,则其中变数也难料,不避,则立刻下场如柳家,家破人亡,烟消云散。
这四个字,不轻不重地砸在月国脆弱无比的皇权与世权的链条上,脆声穿透了数十年风云,着着实实改变了我的一生。
容景八年正月初二,正妃左氏年幼不能侍主,太子迎杨氏、孙氏为侧妃,初五,左氏以正妃年幼为由,将正妃送入庵内清修,初八,杨妃、孙妃俱暴毙,查无疑点,亦杖毙数内侍,然无结果,时人谓其遭左正妃母家嫉恨,暗害之。由是,左家与孙家交恶,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明争暗斗,牵连世族无数,左氏、孙氏实力由此大大削弱,月国世族亦元气大伤,再无能力与皇权争锋。
史称,皇族与世族数十年权力争锋,实以三大名门之一的柳氏谋逆灭门事件拉开序幕,以皇族胜利为终。
——《三国史记之月国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