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你也去了吗？”我细声细气地问，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将他们让进屋中。
左涵墨一边跺跺脚取暖，解开雪白的披风，往椅上随意一扔，比在自家还自在，一边古怪地瞥我一眼，“你的声音怎么沉沉软软得像糖酥一样，跟你的外表一点也不像，你外表倒能轻易震慑人，可是声音——一点都没有威严感。”
左涵素失笑，“三小姐是千娇百媚的女孩儿，要威严做什么？”
千娇百媚的女孩儿？我脚下一绊……
于是简洁温暖的房间里，只见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努力维持着一副成人般端庄的姿态，慢悠悠品味着手边的茶，也许很滑稽，只是没有人笑话，这就是贵族，沉默中潜流百折千回……
最后是月溶重咳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我依然静静地坐在一边，仿佛自己是一抹透明的影子。午后的微光透了进来，有丝淡淡的清香。
而左涵素的面庞上，却真真切切地划上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影子，怅怅如飞燕的轻羽。
“那日，我和墨弟就在后面，我和墨弟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一共五十两，我也不是不知行情的，本来自信满满，殊料——到底还是王爷，两百两，我爹一年的奉银也不过三百两——对不起，三小姐。后来我就用这五十两，把你的琴换来了。”
左涵素显然诚挚，左涵墨秀眉高挑，面庞微微涨红，却是丽色逼人，将房内的两个女孩儿都比了下去。
“左小姐，你可知，那出二十两买我之人是谁？”
反复摩挲着茶杯的侧面，终究还是忍不住，我虽无雄心壮志，但总不愿意让自己被一团迷雾锁住，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左涵素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我会问出一个无关的话题，可是她的默默的眼神，又让我相信，也许这个问题，真正戳中了她内心的柔软。
我不知道，那一眼后，竟包含了她毕生的信任和隐忍，那样一个少女，为何在人生的初交上，便对我信任如斯，可她含泪笑着告诉我，因为那一刻我的眼神冷漠空旷得让她发抖，一种掌控一切又放弃一切的坚定和荒芜，让她在未来的岁月里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我到底想要什么。
“那人，是宫里的公公……”左涵素只说了一句，便不再往下说，脸上已有了几分勉强恍惚。
我的心滴溜溜地滑到冰层之下，凉得透彻——皇宫？
“你害怕吗？”左涵墨翘起漂亮的嘴，嘲讽地挑起眉。
我摇头，心冷是一回事，让我害怕，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本罪臣之女，惹得丞相府和西宁王府为我出头，宫里有人注意也是正常的。”
“你看起来无欲无求，可世上又有几人能真的做到无欲无求？从万丈高空摔下来的滋味如何？从鬼门关前转一圈回来有没有感想？你现在一脸风淡云清，谁知道你是不是强逼着自己压抑一腔恨意……”
左涵墨水眸一眯，连珠炮般地发难，我怔怔地望着他，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反应迟钝在这个时候反而显出好了，左涵墨的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气得一拳砸向桌面！
我端坐不动，不到危及性命的时刻，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
“烟波在王爷这里做贴身女侍，很好。”我将‘贴身女侍’四个字咬得清晰。
左涵墨顿时抿起唇，低低咆哮了一声，那一瞬仿佛一头凶猛的小兽，“但是涵素不好！”
“墨弟，放肆！”左涵素蓦然站了起来，脸色铁青，连那最后一份稚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本来只是笑笑地望着左涵墨有些无理取闹的小模样，仿佛是大人在看着两个孩子拌嘴似的，可是左涵墨一旦牵扯上了她，牵扯上与眼前事压根无关的蜘蛛网，她便会恼怒，仿佛那里横着一根谁都不能触及的底线。
她现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岁女孩，那眸底的怒火也清清楚楚软中带硬。
我低着头，拨弄着茶杯中的茶叶，也就没看到左涵墨铁青不亚于姐姐却憋着不敢回嘴的表情。
“对不起，三小姐，舍弟年幼无知，请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他今日要随我来这里，我本来不同意，磨不过他，早知他会失态……”
“那你又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你告诉她你因为她一句话受了多大的委屈？！”左涵墨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
左涵素望着他，眸底是对孪生弟弟的惊讶和失望，“爹的话你忘了，我是宰相之女，又是左氏长房嫡女，总有一天都要走上这一步，她不过是跟我一样做了无辜的替罪羊……”
“听说，太子殿下这几日立了户部侍郎杨还之女和兵部侍郎孙静之女为侧妃？”
我沉沉哑哑的声音遽然响起，打破了他们姐弟间吞吞吐吐的忧伤和彷徨。
因我而起？我何德何能？这少年到底不如他姐姐看得透彻长远，可是他姐姐也难保不是明知而心有芥蒂。
我才八岁，不想惹下现在未来对我而言都过于强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