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还是让妾身带烟小姐去吧。”身后，久未出声的媛夫人水眸微漾，柔声开口。
“……”
月锦商望着我，无声地问我是否愿意——这个相处不过十数日的王爷，我终于发现他的一个显著的、却又埋藏很深的优点——心细如发。
他，应该是觉察到我和媛夫人之间的波涛暗涌吧？
只不过，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柳鸿祯都没能挖掘出我的潜能，我不信一个娇弱的媛夫人就能做到。
我用眼神告诉他没问题，月锦商这才转向媛夫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带她过去吧，小心点，宫里曲曲折折，可别让她磕了碰了哪里，她身子弱，禁不起。”
月锦商有些涉嫌罗唆的叮嘱，让月天流若有所思地多看了我好几眼，让媛夫人暗暗紧咬银牙，让围观的官员揣摩好奇不休，让人群中某个生闷气的男孩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和媛夫人一前一后，默默地穿过锦花绣叶的楼阁庭院，波光冷冷的人工湖，蜿蜒华美的回廊，沿途遇到几位秀美娇嫩、天气寒冷犹穿着薄薄宫装、显露娇柔身段的宫女，最终，我们来到了一处比较隐蔽比较暗沉的角落。
媛夫人立在曲桥上，柔美古典的面庞冷冷地，用下巴点了点那一团乌漆马黑中。
“喏，那里。”
没有月锦商在场，她连一个字都不愿意对我多说。
我站着不动，冷冷地注视了那一团乌漆马黑，片刻，转身淡淡地回视她。
她冷笑一声，纤弱的身躯在月辉下微微抖动，“怎么，小蹄子露出狐狸尾巴了？小小年纪，乳臭未干，就学会了勾引王爷，让王爷当宝一样把你捧在手心，哼，简直跟你那个娘一样不要脸。”
我早已觉得月锦商对我的好不太单纯，如今扯上我那个基本没有印象的娘，也算是在我的意料之中。
只是，我也许不会去维护一个我都快记不住的女人，但是，那个女人，生前只能含泪望着女儿被丈夫当作实验品、弄得浑身浴血伤口深得差一点就被活活撕成两半，却在死后，让她的女儿因为她而保住了一种勉强不算太糟的命运。
只凭这一点，我起码懂得什么是恩怨分明。
况且，那团乌漆马黑中，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女人的嫉妒，真丑。”我望着她微微扭曲的面孔，此刻是一点也看不到婉约气质了。
“你——”
媛夫人大怒，提裙走下桥，来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怒视着我。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有王爷护着就了不起，你以为皇上会容忍一个叛逆罪臣的女儿来混淆皇室血统——”
“可是，王爷也不胡容许一个跟皇上有一腿的女人来怀自己的孩子！”
我一字一顿，盯着她的眼睛，扬起笑容，道。
一道闪电劈在她的头上！
媛夫人像是被点穴一般，霎时化成了石雕，半晌，突然惊醒过来，发疯般地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拼命晃着我，双眸大睁，充满血丝，仿佛恨不能咬我一口，“你，你，你，胡说什么？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比我清楚，只要我愿意，我会将一百个证据放在王爷面前，来证明——你和皇上有一腿。”
我伸指在她的肘尖一戳，她手一麻，松开我的领口，我慢慢地捋顺被揪皱的披风。
“你这个小贱人——”
气急败坏说的就是此刻的她吧？她竟然恶狠狠地向我扑过来——
我侧身一让，很简单，什么都没做——尖声惨呼乍响，凄厉至极！
远处，霎时飘过来几道身影，想是宫里的侍卫，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乌漆漆的暗处，并不能让我的视线失灵——摆放着数十盆从温室里取出的蔷薇花，层层叠叠，花艳欲滴，刺坚如针！
皇宫，我不熟悉，但她媛夫人熟悉。
尖刺入体，玉脸血纵，映对着娇艳花朵，诡异凄美，虽无毒，却会带来满身满脸的伤疤，足够让一名以色侍人的女子痛不欲生。
而我冷眼旁观她的挣扎和惨呼，突然想起自己三岁时，当那尖利的犬牙扎进我柔嫩的身躯时，当温热甜美的幼儿血液奔涌流出时，我是否也曾如她一般凄厉嚎哭过？
身边突然刮过一道旋风，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将我拖离现场，我本欲出手，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于是放弃了反击。
“你这个疯子，你怎么能故意激怒她，你怎么下手这么毒？你不怕毁了你现在好不容易得到的清白地位？”
庭院的另一边，一个白衣少年按着我的脖子，杏眼瞪得老大，咬牙切齿！
他身边的温柔少女急得团团转，拉不开弟弟的手，干脆扬起小拳头如击鼓般往少年身上擂，间或抬起小脚乱踢，一脸担忧和气愤！
我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便束手任他将脖子按得几乎断折，不声不响。
好半晌，左涵墨才去了火气，放开我，我软软的身躯便欲瘫倒，左涵素和左涵墨不愧是孪生姐弟，心有灵犀，同时伸出手，同时接住了我软软的身躯！
“妈的，看上去瘦瘦弱弱，没想到你这么重！”
左涵墨接住了我大部分的体重，毕竟也只是十岁少年，我虽然不重，也足够把他压得跌坐在地，半晌才吐出一口气，曲起一条腿将我撑起来，妖媚的面庞几乎有点扭曲，亦有三分担忧。
我满头大汗，虚弱地睁开一道眼缝，望向右侧伸手垫着我脖子的左涵素，那温柔坚韧的杏眸中的焦虑关切一点也不虚伪。
“麻烦你告诉王爷，我，我，我……”
只是，我到底怎么样，我不希望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而是从左氏姐弟的嘴里说出来——
左涵素杏眸满含着担忧，却又明亮慑人，跟我同样特别有默契。
“我去找王爷，就说你和媛夫人走到那附近，仿佛起了争执，媛夫人伸手推你，你侧身避开，媛夫人一不小心被自己绊倒，而你被媛夫人的惨叫吓昏了，我姐弟路过看到便把你带回左府休息，这样可好？”
我心底赞一声，不愧是一席话说得玉娘恼羞却不能成怒的左涵素，明明是十分的真话，不偏不倚的口吻，却在不知不觉中将责任完全推给了媛夫人！
“而我，现在就带你走，也免得你遇上那吃人的太子殿下，再抖得像只小白兔。”
左侧，左涵墨挑眉开口，似揶揄似讥嘲，竟然将我害怕面对太子的心态都看透，十岁的妖媚少年，便有了邪魅的风华，日后的发展空间更加不可限量……
可是，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从同龄人身上感受到关心，乱乱的，暖暖的。
我心底某个冰冷的地方，似乎窜进了一丝热气。
“唉……”左涵素叹口气，竟然像月锦商那样摸了摸我的头，我瞪眼，她是不是把自己当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