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锦商欣慰地拍拍我的头,目光温柔,我扬起无垢笑颜,乌眸沉星,光芒流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叹,我一怔回头,左涵墨立在门口的阴影处,修长的少年身影春色明媚,仿佛卡在时空的缝隙,再也无法褪色。
“我——涵墨是来给烟小姐送吃的。”左涵墨走进一步,明媚妖美的面庞绽放若淡漠芍药,素淡而不掩妖娆,这时我们才看到他手中捧着一个食盘。
那是应该由婢女捧来的食盘,骄傲如他,本不可能亲手送来。
月天流扬起浓眉,恍然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涵墨亦无需腼腆。”
我看到左显因为月天流的话而煞白了脸色,左涵素看了看弟弟,月锦商的表情看不到,却能从那搂着我的手上感受到他的情绪,左涵墨轻轻道了声谢,瞥我一眼,眼光在月锦商搂着我的手上微停,恍惚了一下。
我抿唇,将月天流别有用心的话驱出脑海——告诉自己,左涵墨才十岁,我才八岁,我们都还只是没长大的孩子。
没有人会在太子面前轻易开口,左显拘谨,月锦商严肃,左涵墨怪异地沉默,左涵素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月天流神态自然,他的目光在我和左涵素的身上转了一周,复又垂眸,掩去那精灿灿的光芒。
“天流冒昧问一句,当日若是左妹妹买下了烟小姐,不知会如何安置她?”
月天流,月国皇子中最聪慧手段最高明的人,果然深沉莫测,从他的表现中,我看不出任何风流公子的标准,可是却真正透出了王者的气度,这一句话问得好,问得巧,表面是问左涵素,实际上却是在询问左显和月锦商——如何处置我,如何看待我的罪臣身份,如何接手我身份背后的势力。
左涵素在听到‘左妹妹’三个字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惹得我们所有人齐齐注视着她,尴尬中,她不好意思地伸手端起她爹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舔了舔唇,我注意到月天流瞥向左涵素的眸底明显多了一抹兴趣。
快速地瞟了她爹和我一眼,左涵素杏眼顾盼生辉,嫣然直视太子,“涵素与妹妹虽有私谊,但岂能因私谊废大公?妹妹有罪赎罪,涵素即使心疼,唯一能做的不过只是买下妹妹,为她提供一处遮风避雨之所。而今王爷慷慨伸出援手,涵素只惭愧力量薄弱,不能帮助妹妹,涵素相信,妹妹跟着王爷,未来断然比涵素当日自不量力的打算要顺遂快乐,妹妹虽是有罪之身,毕竟身为女眷,一生不过求一个平安顺遂罢了,涵素现在只为妹妹感到高兴。”
左涵素的口才我领教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旧每每忍不住为她赞叹,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生在我的前世,该是怎样的叱咤风云,天生具有凝聚人心的魅力。
身在官宦人家,左涵素姐弟行为处事显然与柳家三个完全不同,这显然就是耳染目睹后的影响吧?而她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维护我?不惜与太子摩擦?
后来,她告诉我,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乌沉沉的眸子毫无光彩,却莫名地深不可测,只多看一眼,便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让她想起了乌云,想起了沧海,想起了园子里含苞而永远绽放不了的花骨朵,有一种凄厉而饱蓄未知力量的惊艳之美。她从不觉得我像一抹透明的影子,不像,反而是我四周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甚至一个个鲜艳明媚的宫女,成为我模糊透明的背景,这一沙一世界里,只容纳了一个她。
“好,好一个‘一生不过求一个平安顺遂’,你是在求我放过她?”月天流击掌,不怒反笑。
“涵素不敢,妹妹此刻已是王爷义女,身份远比涵素高贵,涵素在此大放厥词已是不该,岂敢再妄言皇室私事?”
这句话,分明就是要堵月天流的嘴了,月天流依然微笑不变,但他的手,却微微一曲,仿佛捏了一下拳头,半晌,却蓦然一笑,俨然太阳的光芒破云而出,灿烂逼人。
“左妹妹怕是不知,昨夜宴会结束后,父皇召见了丞相大人后,曾将本宫召至御书房,苍狼国内变四起,又因柳将军之死,少数不服条约的贵族频频扰边,此时若无人护约,那一纸文书将从此毫无用处,父皇思量再三,决定派曾亦曾立下赫赫战功的王叔——前去边关安抚。左大人,本宫说的可是事实?”
话出口,月锦商一震。
我的心一沉,月锦商,是被我连累了?!
难道所有靠近我的人,不管是善意的,还是不怀好意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吗?这就是所谓的孤煞入命吗?
耳边响起月锦商永远不急不燥的嗓音。
“既是国家大事,锦商自然领命,锦商这就回府等皇上圣旨,告辞!”
很久以后,提起往事,他才告诉我,那时候,他的心已经乱成了一团麻,我所谓的不急不燥,根本就是他压抑着做给太子看的,他不能在太子面前露出一丝急躁的情绪,否则,我的处境就会更危险。
而选择离京进入军营,其实,是希望能够真正拥有权力,保护我不再经历柳府之痛。
柳府的破亡让我痛了吗?我真的不知道,只是在那个人满不在乎地出现时,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泪流满面,才知道,我十世的宿命早已经打破,就在柳府破亡的那一夜。
但在我八岁时,我依然游离在所有人和事之外,冷眼旁观。
月锦商毫不吝啬、源源不断地给予他的温暖他的关怀,却从来不告诉其中的原因,从我期盼而深邃的目光中我只能猜测,也许他是希望有一天我能够主动去了解吧?
我无法相信一个人会莫明其妙地对另一个陌生人好,然而我更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在这个他为我量身打造的隐居桃源中,隔绝了可以一切足以把我没顶的纷争和肮脏,我冷然地成长,悄无声息地成长,就像那墙角的芭蕉,月锦商巴巴地为我挖来,无需施肥,无需日日操心,一眨眼间,已经长出了大片的浓荫,没有招蜂引蝶的花香,但那厚重多彩的容颜,纷繁而纯粹,在微风中摇曳,谁能说它没有令人倾倒的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