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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官路其实相当偏僻,阳光终年地照不进来,几乎长不出高大堂皇的树木,奇形怪状的石头上布满阴湿的青苔,两边夹着高耸陡峭的悬崖,仿佛随时都在往中间挤压,拼了老命地要融合成一体,仅仅露出一线蓝得有些窒息的天空,阴风穿过中间一条只能容纳三匹马并列的小路,轻易地拂起路人心头一层极其不安的疙瘩——

十三匹高头大马,载着十三名身经百战、鲜血洗礼、煞气冲天的铁血战士,如一柄柄沾染着敌人鲜血的利剑,刺向未知的远方,每个人的脸庞都有着或美丑、或沧桑稚嫩的区别,可是每个人的脸庞身形又那么相仿,就仿佛是一个铸剑名将在一个模子里铸出的十三把杀人利器,一把已足以笑傲沙场,若是十三把同出,又该是怎样的气吞山河?

这里,是回京的最近路程,在副将呈上数条回京的路线图时,他毫不犹豫地挑选了这最危险却也离京师最近的路,副将苦劝无果,便让他带上了一百亲卫队中最优秀的十二名,而这一百亲卫队,是他五年来暗地里精心训练出的一把杀人利器,专司侦察,偷袭,暗杀,等等。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个日日夜夜,每当身心俱疲的夜深时刻,营帐外巡夜兵士踩过湿漉漉的青草,发出沙沙的细微响声,他的心头,也莫名地泛起一缕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思……

想到那个淡漠漂亮得没有一丝人气儿如同一副浓淡相宜的工笔丹青似的孩子,他空落落的心头便遽然踏实,那是他的孩子呢,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如果在那少年无忧的岁月里他愿意任性一回,也许她就是他真正的孩子了,不过没关系,他相信,终有一天,他能让她真心真意地叫他一声父亲——所以,他此刻的心情,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归心似箭!

想着想着,他不禁露出一丝微笑,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腥风钻入他的鼻尖,凝固住了他那一丝来不及消失的幸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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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景十二年春末夏交,手握三十万大军的西宁王月锦商,在回京述职的途中,路过童嵘关南部险峻偏僻的夕谷,遭大批不明人马袭击,十二亲兵拼死保护其突围,全部惨死,西宁王下落不明,敌我双方数十具尸体被路过的月国商队无意中发现,消息方才传回郸阳,顿时掀起滔天巨浪,尤其是商队带回的双方信物,其中一面刻有凶残暴烈的墨黑狼头的木牌被证明乃敌方苍狼名将律犷之物,此物一出,苍狼与月国的关系顿时紧张起来,朝野悲愤,皇上悲恸震怒之余,立刻下令兵部自西北迷陀域调兵十万奔赴北方边境,二十万担粮草先行,由于西宁王在朝野民间皆威望极高,他的生死不明,令全国上下同仇敌忾,柳鸿祯五年前签订之边境条约,即将化为一纸废文!

墨黑的午夜,伸手不见五指,狂风扫荡大地,卷折了园中所有手臂粗的小树,铜钱大的雨点伴随着电闪雷鸣,劈头盖脸地拽来了夏季的烦躁,闷雷如鼓,青闪似冥,满园芭蕉弯腰,蔷薇残损,一片狼藉凄凉,杂乱不堪,李清照骤雨浓酒地醒来,尚余绿肥红瘦,而我的园子,只怕片绿无踪,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关上木门,闭上茜窗,我默默地坐在镜前,台上放着两枚温润的玉卜,安静地等待着,我发呆良久,几乎不知思绪飘游到何处,直到一丝白光反射进眼中,刹那的刺痛让我惊醒过来,我一怔,这才发现,对面的镜中,不知何时,竟落入了一根雪白的青丝,衬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稚嫩面庞,真的有些可笑。

我举起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将玉卜收入了匣中。

慢慢解下发带,满头的青丝如瀑垂下,在明灭不定的一豆烛光下荡起幽幽的乌泽,一梳而下,往日柔顺的青丝纠结不清,一向静若枯潭的心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钻进了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浮喧,那烛台里鲜红的清泪,分外刺眼。

青闪划过半空,整个天空一亮,也依稀照亮了如同清秀美人被彻底玷污蹂躏后的惨淡面容的园子,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支傲立不屈的芭蕉,冒风顶雨,无视雷电,飘摇脆弱却又骄傲至极!

“轰隆——”姗姗来迟的响雷几乎震得我耳膜轰鸣,下意识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格拉……”

一声轻响,夹杂在狂风的呼啸和响雷的连续轰鸣中,若非我九世的修行,耳力过人,根本就无法听到。

这种天眼难开、地眼失明的雨夜,真的很适合杀人——无端地,我的心头突然冒起这个血腥的念头,不但没有被我的理智立刻吞没,反而在瞬间点燃了我浑身的血液,我几乎能感受在沸腾的鲜血在我皮肤底下的血管中热闹地叫嚷着,渴望着!

毫不犹豫地,伸手拔出短剑,向发出细微响声的屏风后无声无息地掠去,那发出响声的方位,离我的床,不过一尺的距离,在这样的情况下,怎能不让我怀疑,床边人是个不知名的厉害杀手?

“嗤——”几点鲜血溅上羽纱屏风,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我刺中了对方的肩头,趁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我伸脚踢飞了碍手碍脚的屏风,那一刻,枯潭般沉寂的心遽然炸开了一个缺口,仿佛在弹指间灌满了艳丽的鲜血,潺潺蠕动,我眼前阵阵发黑,口腔腥甜,几欲作呕,不知不觉中,眼泪无声地涔涔而下——

无力地斜躺在床踏上的人,此刻就像个破破烂烂的玩具木偶,捂着胸口,黑衣破烂不堪,长发纠结着披散开来,深邃有型的剑眉星目添了几分风霜,苍白却依旧俊美的脸上布满疲惫之色,矜贵的外表也化作了浑身血污。

可是,这一切,依然不能阻挡,他朝我安抚温柔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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