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门,仿佛跨进一方深深沉沉的星空里,黯无星光,却愈显幽沉神秘。
那往日健康明亮的肤色,因这些天的卧伤在床,而略显苍白,在沉稳尊贵之外,反而又平添了几分孤独的高贵感,历经生死大劫,却依然保持着高贵出尘的从容心态,绝无丝毫的颓唐沮丧。
这个男人,精神强大得让他的敌人也要俯首拜服。
“烟儿,怎么在发呆?过来。”
月锦商宠溺一笑,冲我招了招手,一如五年前,面对一个稚龄孩童,充满泱泱慈爱的长者风范。
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八岁孩子,而他那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吻,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打破了一层伪装的平衡。
沉默中,我轻轻地靠近他,他的身上,淡淡地散发着男性的阳刚气息,以及似有若无的药味,强烈地重击着我的感官,让我躁动的心跳得越加激烈。
“瘦了这么多,这些天,苦了你了,都怪我不好。”月锦商轻轻软软地叹息,温柔的大手抚上我瘦得尖尖小小的面颊。
我蓦然抬头,直直地望进他幽如暗夜的眼神里,那汪洋般深邃的眼底,竟闪过一抹来不及收回的迷醉恍惚——不可能,是我看错了吗?
他收回手,微微侧身,原本斜依在床头的身躯满满躺倒,那立体俊美却在不经意间泄漏心情的脸庞便深深地藏在了帷帐之后。
“你知道自己哪里不好?”我沉声问道,将那怪异的一抹眼神埋入心底,将他逃避的态度埋起,也埋去那一丝丝的暧昧,不去触及,假装无事。
“呵呵,此刻我才真的有了一点当义父的感觉,烟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如果不关心你,我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你该知道,在这个皇城里,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眼里。”我冷淡地道。
只不过,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里,这别人的一举一动,又何尝不在我的眼里?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又有谁能真正分辨得清?
他哑然,半晌,闷闷地开口。
“丫头,你真不可爱。”
“我又不是你的妻妾,要在你面前展现百般风情。王爷,请您保重自己。”我简短冷淡地道。
他微微苦笑。
“你这丫头,不过才十三,怎么口气老成得像三十?月溶是怎么照顾你的?难不成这王府中有人敢怠慢你?”
“我很好,王爷。”
“那为什么要叫我‘王爷’?你只有生气的时候才叫我‘王爷’——”
我抿唇,这男人,如今这般胡搅蛮缠,分明是要转移话题,只可惜配上他那副毫无幽默感的严肃尊荣,实在有点不伦不类。
况且,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吻之后,还想让我叫他‘义父’?我看起来难道就像是要背负‘乱伦’罪名的人?
“……这次,的确是我的失误,我一心回来看你,事先也曾派人沿途检查过一遍,没料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我应该像往常那样再派人探路——看来,我的手下也不是十成十的忠心,而我,因为一次粗心,葬送了十二位弟兄的性命……”
他娓娓而谈,说到这里,已经不成语调,我伸出纤细如雪的手,轻轻盖住了他无助茫然和刻骨伤痛的眼眸,他停住了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手心。
“烟儿……”
我想我还是了解他的,他永远也不会哭,可是他会伤心,被他的亲兄弟亲侄子伤了,那深刻的伤口,也许穷其一生也无法愈合。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脆弱,他的心痛,他的无能为力。
也许是在那一刻,我们的默契真正冲破了最后一层世俗道德的窗户纸,从此没有隔阂。
继续盖着他的眼,我将他想知道的慢慢告诉他。
“太子已经保证过,那十二位大哥一定给予厚葬,他们的家属都以英烈后代的名义,有孩子的,由国家出钱赡养至他们的孩子十八岁为止,没有成亲的,由国家奉养他们的双亲直到老人去世,有妻无子的,赡养其妻,树立功德牌坊,如此,死者放能入土为安。你对这样的安排可满意?”
他沉冷怅然地道,“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人死如灯灭,纵然百般补偿,他们也回不来了。”
“不,人死了,是有灵魂的。”
比如,坐在他面前的我。
我坚定的语气让他微微一愣,旋即顺着我的口气一笑。
“丫头,你说的都对。”
这到底算是敷衍还是什么?我不悦。
“月天流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的话一出口,就看到月锦商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完全有别于刚才发自内里的伤痛,反而更像是——发怒?
“我倒想问你,天流怎么说你想进宫,已经托他弄到了名额?”
我结舌,这世上,真有这等颠倒黑白说谎不打草稿的人,而这个人。还即将成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权力最大的那一位?
“那宫里,可是好玩的地方?进去容易出来难,烟儿,便是天流是我的侄子,我也更相信我眼中的你,我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进宫——是我连累了你,可是,难道你就不信你义父的能力?”
怎么不信?因为信,所以只能由我进宫,好让月天流父子放心月锦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止月天流父子,就连我,也笃定自己在月锦商心目中的地位,这,是好现象还是异常现象?
“如果我能为你做点什么,那就让我进宫吧,你救过我一命,如今我还你一命,从前的恩怨从此两消,不好吗?”
月锦商幽深的瞳眸微缩。
“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轻轻俯下身,桃瓣般美丽的眼睛里,忽而漾起一丝多年来不曾有过的顽色,月锦商微微蹙眉,望着有些异样的我,那苍白优美的唇,在阴影里透出一点诱人犯罪的光泽。
“我想重新认识你。”
苍白如茉莉般娟秀的唇,轻轻落在那刚毅的嘴角,瞬间让那柔软的唇僵硬(也许……僵硬的不止是唇……还有整个人),呜,其实,味道还是挺甜的……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愤怒的大吼,伴随着一阵巨响,分明是那繁茂的桃树被掌力劈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