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君亦挑眼看去,展眉一笑,“这里清静,好说话。”
话音未落,对面忽而又一阵滔天喧哗,但听砰的一声震响,伴着哗啦啦的碎裂声响,火星恍若骤雨急下,烟火璀璨下万千光华瞬时而流水汤汤,小楼阁宇阡陌纵横,数不尽盛世风流。
砰!砰!砰!
又是几声重响,黑夜恍若白昼,华彩万方。
两人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过去,一时被慑目的美景震的没有说话,静了下来。
对面喧哗滔天。
这里寂寞如初。
那条手指长短的小鱼趁着这一空当,从某人掌心一滑,跳入水里总算逃了一条小命,溅起一点水花,被火色耀眼的五彩光华。
“听,开始了。”
小鱼诧异侧首,“听什么?”
他也微微侧首,狭长凤眸微微睐起,一抹月色清浅自眼梢眉眼间逸出,锐利却清贵,哪有刚刚分毫戏谑无赖。
月色如霜,满地银芒,烟花璀璨下,荣耀显贵若曼陀罗般喧哗恣意懒散的男人倚着苍亭,唇角微抿微露出点点寡淡笑意,艳若桃李,魅惑浅浅如流水,却又全是曼殊芳华的寂寥孤单。
两人目光交接,她看清他眼底的无奈,他看清她眼底的错愕。
砰!
又一朵烟花灿放,落入两人眉眼。
“听梁州守军包围云堡的脚步声,听弓弩射穿身体,听云堡偌大家业焚于大火,听云堡老少惨嚎之声。”
冷夜中,他声音静若流水,却带着诡秘森冷的幽凉,让人想起祭祀场上忽而盛开的菊,满目悲凉。
小鱼皱了皱眉,“云君亦,你又发什么疯?”魔怔了?
一阵冷风轻起,云君亦食指低勾替她将半敞的大氅敛起,指间月色素裹,眉眼间也是清华,“我是西唐人,藏在夜凰的西唐人。”
小鱼心中一跳,心中忽然生出不祥之感,“梁州是西唐与夜凰交接处,两国通婚商贸往来不迭,你是西唐人不足为奇。”
他睨了眼过去,“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天性冷静还是无欲则刚,或者说,你是在装傻……”见她脸色一变,狭长凤眸里漾出一点笑意,“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云堡其实是西唐藏在夜凰的间侯,只待有一朝起事时,内外夹攻好让西唐夺得夜凰江山。”
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晴好而不是个刻意隐瞒的大秘密。
小鱼抚着衣袖上的暗纹,没有说话。
她确实在怀疑,云堡地下暗道修建的颇为复杂,根本超出了寻常富户人家该有的规模,那些暗道都较为宽广,足以容纳小型军队进入。
云君亦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响指,“云堡三大长老本是西唐第一氏族君家子嗣,五十年前被西唐老王派入夜凰创立云堡,大隐隐于朝,就待一朝风云变幻。二十五年前,云堡大长老云清玄之妻西唐郡主四十岁产下孪生子,夜凰鲜少孪生子,为免引起夜凰皇室猜疑,将其中一子丢弃山间,一子留于冷云窟中教养。”
“那一子,就是柳玄?”
“没错。”云君亦淡淡一讪,“恐怕连众长老都没想到当年丢弃的孩子会侥幸不死,二十五年后卷一盟之力回来报复,策反风天行,摧毁万毒窟,掳走云疏毓,还将云堡沟通西唐的罪证秘密送入官府。”
小鱼震惊抬眼——他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看清她眼底疑惑,“因为我不想你留在那里。”云君亦目光悠远起来,“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如今云堡已经被夜凰官府包围,云陆州作为新任家主,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她霍然站起,脸色一变,“云陆州?不是说云堡家主不能是身残之人么!”
“事急从权,云堡缺少主事之人,而且,他的腿从来就不是不好医治的,只不过故意不医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并不是云堡真正血脉,因为他对夜凰女帝旧情难忘,因为他跟我一样,不是自己人。”云君亦声音渐轻,掩不住嘲讽,“其实说起来,他的断腿正好救了他一命,蒙尘明珠总比羽翼渐丰的鸿鹄来的好些,他的壮大,只会成为云堡的阻碍。而如今,柳玄的小动作已经让云堡陷入危机之中,所以一定会治好云陆州的腿让他成为替罪羔羊。”
人心险恶,就算是自幼教养大的子嗣又如何?
不过只是踏脚石替罪羊过河卒子,用完即扔。
云陆州那个傻子,从小便嫉恨他的万众瞩目,可又怎知他这个万众瞩目下的人,情愿懒散度日,以换取他的自由自在。
子非鱼又非鱼之乐,子非鱼又非鱼之苦?
尤其是一条总有一天会被送上砧板任人宰割的鱼。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身后寂静了下,半晌后,轻而低的声音忽而扬起。
小鱼心脏突然像被石块压了般,沉甸甸的好不难受,胸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却被厚冰封住,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云君亦侧首回看,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眸,眸色清冽冷静恍若上好泉水,干净而澄澈,里面全是他的身影。
真是可惜,他还没有足够时间让她的眼里全是他。
身后水纹轻响,眼风掠到处,一条人影远远飞度暗水而来,身形清瘦而颀长,不曾靠近便能感受来人冷冽气度。
来的可真快。
“因为我爱你。”唇角轻轻一勾,不顾那人影的靠近,身形一转便将娇小少女搂住怀里,轻轻吻上少女的唇,唇齿纠缠没有往日强势,温柔而缱绻,仿若春风流水,几乎让人醉了。
“放开长阁主!”疾掠而来的人狠狠一掌劈过来!
云君亦衣袂轻动,掌风到达之前身形一转,顺势飘飘飞出小亭,但听一声轻响,涟漪轻起,转瞬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