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城破了!”安阳侯府下人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府邸。
而此刻,身在正房的叶初见却是泪流满面。
“少夫人,城破了,世子就要回来了,您不高兴吗?”大丫鬟翠绡满面喜色的跑进正房,甚至忘了敲门,却是看见世子夫人坐在妆台前满面泪光。
“素弦,为我更衣。”叶初见并未回头看前来报喜的翠绡,只是轻声吩咐一直立在她身后的素弦。
“是,少夫人。”素弦应了一声,转身要去衣柜取衣服,却听得叶初见说道,
“就穿放在床上的那件。”
素弦诧异,在看到床上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时,手却有些微微的抖了。然而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可……
此时,翠绡也瞧见了那放在床上的衣服,不由的睁大双眼,竟是孝服?
难道这几日夫人不让她们打扰,竟是在房中悄悄的做了这孝服不成?她拧紧了眉头,劝道:“少夫人,您已经是世子夫人了,这些年世子待您如何您难道不知道吗?如今京城已破,世子就是将来的太子,您这样做,不是让世子为难吗?”
“更衣。”叶初见并未理她,只起身淡淡的吩咐道。
脸上的泪光已经擦去,一双美目清澈如水,却是看不出悲喜。
素弦不再言语,乖顺的拿了孝服给她穿上。
翠绡还想要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个世子夫人看起来温和,可有时候却莫名的令人觉得恐惧。毕竟是士族贵女,有贵女的气度,也一样也有贵女的脾气。若是发作起来完全不是她能承受的,即便将来的情况还未可知,但是现在,她也还是这侯府的世子夫人。
“少夫人,奴婢给你挽发。”素弦为叶初见穿好衣服,拿起玉梳想要为叶初见挽发,叶初见却是摆了摆手。
打开妆盒,从中取出一支羊脂玉梨花簪,亲自将长发简单的挽了一个髻,插上了簪子,再也没有砰其他的饰物。
这支玉簪还是她及笄时外祖母送给她的礼物,若是将来到地下,外祖母看到她还戴着她送的簪子,一定会很欣慰的吧!
叶初见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少夫人,您要去哪里?”翠绡有些担心的问道,少夫人是先帝亲封的长乐县主,她的外祖母是先帝的亲姑姑,前朝长公主,声望极高,母亲安平县主跟先帝是嫡亲的表兄妹,所以少夫人跟当今皇上也算是表兄妹,如今,她的夫君安阳侯趁着皇上登基时起兵造反,如今已经攻破皇城,少夫人此时出门实在是不妥。
“少夫人,我陪您一起去。”素弦却是眼眶一热,上前两步伸手想要扶住叶初见。
叶初见却是摆了摆手:“都留下吧!”
叶初见刚走出正房的院子,就看见安阳侯夫人孟氏在丫鬟的簇拥下朝着正房这边走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孟氏在距离叶初见有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定睛看着她,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愤怒。
“母亲。”叶初见给孟氏施了礼,然后静静的望着她,一如往日的恭谦,却没有往日的亲和:“初见只想进宫送舅舅最后一程。”
并没有要求孟氏成全,如今的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已经不再需要成全。
“你别忘了,你是安阳侯府的人,若是今日你走出安阳侯府的大门,你就再也没有资格走进来了!”孟氏冷声道,若非是这个女人有利用价值,当初她又怎么会允许璟儿娶了她!
她若是此时识趣呆在府中,她说不定还会好心留她一命,可若是她不识抬举,就不要怪她翻脸无情了!
“初见明白,还请母亲派人送初见入宫。”叶初见坚定的答道。
孟氏定定的看她一会儿,挥手吩咐下人:“送她入宫!”
叶初见微微点头,并不言语,她知道孟氏一定会送她入宫,并且是在外面到处战乱硝烟的情况下,将她平安的送入宫中。
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一个月前,她亲自进宫向舅舅也是先帝请旨,让她的夫君安阳侯世子安璟年领兵出征剿灭叛兵,她满心欢喜的等着夫君得胜归来,可就在几天前,却是听说安璟年临阵倒戈,与叛军一起带领几十万大军攻向帝都。
舅舅当时就气急吐血身亡,表哥临时继位,在京中指挥大局。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不过几日功夫,帝都丰城,就已经破了。
舅舅没有女儿,一直待她如亲生,并且破例封她为长乐县主,无限宠爱。可到头来,却是她的夫君,夺了舅舅的江山,将他生生气死。叶初见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不可置信,到如今决定进宫,她的人生,其实早已别无选择了。她不是傻子,前因后果,一想便知。
她唯一的作用便是,一旦他们造反失败,舅舅能够看在她的份儿上,饶过安阳侯府一脉。不是她自视过高,而是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她有这个面子了。
在侯府侍卫的护送下,叶初见很快便到了宫中,只是此时的皇宫早已乱作了一团。宫人们到处逃窜,哭喊声一片。
她在侍卫的保护下,好不容易才到了太后也就是她的舅母宫中,却是见原本明艳动人的舅母,不过这几日光景,已是满头华发。她曾经是母亲闺中密友,也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然而此时见得她进来,却是将手边的茶盏重重的砸向她,茶盏砸破她的额头,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母后!你这是做什么,这一切都与初见无关!”从外面匆匆赶来的皇上快步上前拦住盛怒的太后。
“要不是因为他们母女,先帝何至于糊涂至此!”太后怒骂出声,却是已经泣不成声。
“母后,快些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皇上焦急的劝着太后,他万万没有想到安璟年会这么快破城,他甚至都来不及提前送母后他们离开,只希望此时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皇上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进来一队士兵,随之而来出声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安璟年。
叶初见缓缓抬头,看向那个她日思夜念的人,她多么希望,是她听错了,看错了,可是没有,真的没有。
那人此刻一身银色盔甲,即便是带着长途跋涉的沧桑,却是比之前显得更加的英武和俊美。她忽而觉得心疼,疼的快要裂开了。
“安璟年,你这个乱臣贼子,皇家何时亏待过你,你要做下如此犯上作乱之事!”太后愤怒的指着安璟年大骂。
“母后,跟这种人说这种话,又有什么意义,是儿臣无能,无力护得母后周全!”皇上沉痛的跪到太后面前,拜了一拜,然后起身看向安璟年:“妇孺无辜,还望手下留情!”
最后看了叶初见一眼:“是朕命人带尊夫人来宫中欲为质子,一切与她无关。”
叶初见听到他的声音,猛的抬头,他却是已经拔过旁边侍卫的长剑自刎于她面前。
“不要——”叶初见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抱住他倒下的身体,他却只留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仿佛是叫她不要难过。
然后,便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泽儿!”太后凄厉的叫出声,扑倒在地,从叶初见怀中将皇上的尸体夺过,大力的将她推开。
叶初见只觉得腹间一痛,下身有什么东西汩汩流出,很快便染红了她纯白的孝服。
她方才记起,她一心想要等着他回来,告诉他,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只是所有的幸福还来不及开口,就已经不再了。
她看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这一切,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的动容。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今日来此,是为何。
“世子,抓到了刚刚逃走的逃走的皇后和大皇子。”被侍卫带进来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素衣少妇和一个刚满两岁的男童。
太子刚刚继位,尚未来得及册封太子。
所以,他唯一的孩子,还只是大皇子。
他和皇后一起被推进来,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茫然的望着这一切,直到看到最熟悉的太后,方才大哭道:“皇祖母——”
想要朝着这边跑过来,却是被一个侍卫提了起来,他不舒服的挣扎着哭出声来。
太后此时突然松开了皇上的尸体,爬到叶初见的面前,晃着她的胳膊哀求道:“初见,初见,你救救礼儿,他才两岁,还什么都不懂,你救救她……”
“妹妹,妹妹,嫂嫂求你,救救礼儿……”皇后也登时反应过来,哭求道。
礼儿见到母后跟皇祖母大哭,哭的更大声了。
叶初见还未开口,便看到安璟年朝着一边点了下头,叶初见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拎着礼儿的侍卫,只是,已经没有了礼儿了哭声。
太后和皇后也突然止住了声音。
叶初见只觉得世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赐酒。”安璟年示意端酒的侍卫上前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她看到,托盘上,有三杯酒。
她突然就笑出声来。
“安璟年,你为什么娶我?”即便早就知道答案,此时却还是想要亲口听他说。
安璟年抿紧了唇望着她,并不出声。
“哈哈哈!”叶初见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他那张让她爱到了骨子里的脸愈加的清晰。
“倘若有来生,我定灭你安阳侯府满门,将你安璟年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她突然起身,端过托盘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倒下那一刻,她没有看到他那双,攥出血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