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童心便端着药和一碗粥眉眼弯弯的进了师兄的房间,榻上的男子已然清醒,正斜靠在榻上看书,脸色略带些苍白,但已恢复了七八成。
那么重的伤,只用了七天的时间便恢复了泰半,童心有点小得意,师父的药果然名不虚传。
童心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圆竹桌上,男子放下手中的书,自榻边缓缓行至竹凳前坐下,近来他穿的都是师兄留下的衣物,他的身形较师兄来的更为高大壮实,所以那衣服在他身上显的有点紧,但那人相貌堂堂,虽一身的伤,着不合身的衣物,但仍是气势威严,举止清贵。
男子端起桌上的粥碗优雅地喝着白粥,因着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动作极慢,然而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难言的雍容贵气。
相处了七日,她竟不知道自己救回来的这人姓甚名谁。童心单手支着下巴,呆呆看着眼前浑身上下无不透意高贵气度地男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如此有气势的一个人出身也该是不凡的吧?只是他为何会身受重伤掉下无稽涯呢?他的那些侍卫仆从呢?
当然,他也不见得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也有可能……
顷刻间,童心脑中窜过一个词:杀手!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杀手了?她很怀疑自己是否猜错了,他身上的气势冰冷但却充满霸气,哪怕只是如此的静静坐着,却也能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威严气势,说他是个冷血杀手倒更像是一个王者。
当然,童心也并未见过真正的杀手是怎么样的,所以在她看来,杀手也是可以有霸气威严的。
那如果这个人是杀手那可怎么办啊?师兄说杀手都是没有感情的,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们可以杀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万一他身上的伤好了,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将自己杀人灭口了……
童心越想越有可能,一张小脸顿时紧张的皱了起来。
男人喝了粥又皱着眉头喝下半碗黑乎乎地药,抬头便看见童心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一张清秀绝伦地小脸上满是挣扎,不用问也知道,肯定又在漫无边际的瞎想,男子皱起了好看的剑眉:“收起你那些愚蠢的念头,我暂时还没想要杀你!”
一听这话,童心地脸更白了,暂时啊……那还是有可能会杀的啊!
男子觑了一眼童心的脸色,冷嗤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药碗:“下次再敢在药里多下半钱的黄莲,我便把你捏碎了煎黄莲汤!”
呀!这也被发现了,没想到这个杀手竟然还通医理,童心顿时收起了所有的联想,讨好的双手接下药碗,笑的一脸谄媚。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要折腾他的,谁让他这七天来,天天都是一个表情,而且还是面无表情,她只是好奇的想看看他脸上是否有其他的表情。
而这几日里,她倒也用尽的各种方法逼他变脸,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童心甚至怀疑眼前的男人是否天生就是个面瘫。
腹诽了许久,童心放下手中的碗,习惯性地伸手抓过他的左手替他把脉。
男人低眉觑了眼放在自己左手的芊细小手,放任她的找死行为。
只是例行的请脉,不曾想这一把脉,又让她吃了一惊。童心柳眉紧蹙,她屏息敛神,又替他换了只手细细探了探脉,怎么会这样了?他的脉象怎么比起前几日更显散乱,而且不只散乱,她察觉似还有两股不同内劲一直不断冲击他的心脉。
这……这……难道他还受了内伤。可是前几日个替他把脉时怎么都没发现了?童心不禁懊恼不已,果然还是自己经验太浅了吗?如此重要的事她竟没有发现。若是师父知道了怕是不止要抄《药王心经》还要罚跪了。
童心紧咬下唇,又替他细细探了一遍脉,结果仍是一样,脉象又散又乱,两股不明内劲似要破体而出。她抬眼仔细端详他那只是略显苍白的俊颜,却未在面上发现异样,这更让她觉得惊讶。从他的脉象上看他似将死之人,可脸上却瞧不出分毫,这怎能不让她惊讶?
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童心抢身上前就想掀开他的衣服来细细检查,意料中的他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冷冷的问道:“做什么?”这女人竟是一点男女之防都没有吗?
戒心还真重!童心无奈了,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干脆一个反手握住那人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你受了内伤”。
受了内伤?之前与那些杀手缠斗了半夜,受了内伤自也正常,只是他记得在遇袭之前就觉得内力涣散,好似服了软筋散这倒值得考究。
他边在脑中思索着种种可能性,边试着缓缓催发内力想探探自己的伤重程度。
谁知刚一运功,全身筋脉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扭在一块儿的,心口处更似被千万蚁群噬咬,瞬间刻骨的痛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痛的他无法自制的卷曲起身子,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他下意识的咬牙忍住,几乎是无法自制的想运功压制,却觉得喉口一甜,一口暗红的血便自嘴里喷涌而出。正好将站在身前的童心喷了个满脸血污。
童心哪还顾得上自己一身的狼狈,她也是一脸苍白,糟了!他哪是受内伤?分明是中了毒,这情形该是他运功催发了体内的毒!而且这毒发之猛怕是瞬间就会攻心了。她不及多想,一把将他放倒在地上,从腰间取出针包,拿出银针不停的刺入他的周身要穴以减缓毒发之势!
待得将他周身刺得像粒刺球,病人终于缓缓停住颤抖,童心也是一身的冷汗,她抬头一探见他双眸紧闭,一脸的青灰色,双唇慢慢的变成了诡异的暗紫。知这是身中剧毒之兆,童心又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翠绿色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两粒深紫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见他吞下药丸,神色渐缓,童心方轻轻拔了他身上的银针,慢慢掀开上衣细细查看。果然在他的极泉穴附近发现了一个红色小点,米粒大小,色泽鲜艳。童心蹙眉,又细细看他脸色,见他眉宇之间也有丝红线若隐若现,如不细看根本无法看清。
“不用看了,是红颜笑!”男子喘着气一把推开身前的童心,伸手掩了掩胸前的衣服,慢慢地站了起来。
红颜笑童心自然听过,这毒号称百毒之首,却并非它的毒性,而是它折磨人的本事,体内的毒随月圆月缺变化,每月毒发一次,却是让人生不得死不得。真不知是什么人竟这么歹毒,给人下这种毒。而眼前的男人,想来早已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而且怕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毒。
童心跪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男子已踱到了榻上,几步的路却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知道他不喜让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童心选择跪坐在地上,没有上前去扶他。
男人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淡然,却少了自内而发的坚毅悍然,俊逸地脸苍白如纸,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脆弱无助。
童心的心抽了抽,隐隐有些难受,他们只相处了七天,然而这短短地七天,却让她对这个寂寥冷冽地男人,有着别样的在意,不想看到他的皱眉,不想看到他的冷漠,更不想看到他的茫然无助。
童心叹了口气,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无法放下眼前的这个男子。
童心站起来,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污血,走到男子跟前,拉过他的手郑重其事地发誓:“我一定会帮你解毒的!相信我”
方才的毒发的极为猛烈毒辣,早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男子斜靠在榻上,有点想笑,这个半吊子大夫竟然信誓旦旦的说要帮他解折磨了他十几年的红颜笑,她知不知道这毒便是大内御医也是束手无策,纵是名闻天下的玉医管修文也是一筹莫展的?
然而对上那双水雾盈盈却带着满满坚定的杏眸,多年死寂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扯了扯。他慢慢低下头凝视着紧紧握着自己的细嫩小手,眼底闪过一抹异样,只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嫌恶地道:“脏死了!”
一腔热情便这么华丽丽地被浇灭了,童心顿时涨红了一张脸,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太可恶的。
童心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一脸的愤慨。见着童心气急败坏的模样,男子不知为何,突然满心的愉悦,连毒发后残留下的疼痛晕眩也好上了许多。
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医术,童心绷着一张小脸将双手在衣服上随意的擦了擦,伸手将他扶着躺到榻上,帮他盖好了被子,便头也不回的往门口走前。有人在怀疑她的医术,童心小大夫很不开心。
方拉开门,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伴着低沉地嗓音:“想骂人,便骂言迟吧!”
童心怔了怔,猛地回过头,榻上的男人已闭上眼睡去!
言迟,言迟,童心小大夫一双水眸笑弯了起来,原来这个别扭的病人名唤言迟啊,果然是人如其名,合适的很!
童心i小大夫开开心心地关上了门,刚转身方才想起一件事儿,今日并非十五,他却毒发了!会发生这种事儿,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他体内还有一种毒,而这一种毒催发了“红颜笑”……
“西贝状元香一尾,漠北三角蛤蟆一只,鸠尾山千腿黑蜈蚣一条,南岭海阴阳青水母一只,鹭洲紫龟一只,回南地火蟾蜍一对,荒城五步倒一只,来客湖天客鱼两尾,眠池冰蚕一只,漠南白蝙蝠一只,天南星两钱,子苓三钱,丹砂三钱,白术三钱,及巳三钱……”
干净整洁的竹屋内,桌上昏黄的油灯时不时发出“叭叭”响,童心在灯下满意的看着自己写出来的解毒配方,这大概会是全天下最贵一副的药方了,后头辅助药材暂且不论,就是前面的十味主药就个个都是天下至宝,在这桃花坞里可都是师父的心肝宝贝了,也幸得师父有心收藏,否则现在可就是她一筹莫展了。
这几日来童心一门心思扑在药书里,终是让她找出那人身上所中的另一种毒,漠北的红丝丁香草。
找出这毒也幸得狸狸相助,狸狸是千年灵貂,天性嗜毒,但是对一种毒是从来不碰的,而且可以说是避之惟恐不及的,那便是生于漠北的红丝丁香草。红丝丁香草虽名为草,实为花,花盛时,香味怡人,艳丽无双,花谢时怡人香味却是无解剧毒。因生于漠北远离中土,所以中土人多有不知。
想着狸狸闻着那红丝丁香草的味道一直打喷嚏的可爱模样,童心抿唇一笑便又将心神拉回到手里的药方上。有了这个药方,那人的毒就算不能全解也定是性命无忧的。她仔细再看了一遍,沉思了会儿觉得还是少了味药引,便提笔又填了一味药:无稽涯赤姑娘血一碗。
但写完后便又沮丧的放下手中的笔,大红可不似狸狸那么好商量,它的血可不好要了,可少了这味药这药效可就没那么理想了。
这该如何是好了?她想又了想甚至想到若将狸狸借给大红甩着玩几天不知是否可行,可又想到那大红和狸狸可是一直不对盘的,大红最大的心愿应该不是将狸狸甩着玩而是直接吞下肚,那她可舍不得,而且就算她肯借,狸狸那小东西必定也是不愿意的。
她想来想去总没一个好的办法向大红借一碗血,只得暂且最罢。那人的毒是不能再耽搁了,前头的这些药还是明日就开始先熬吧,反正这药引是最后入炉的,到时再想办法与大红商量商量。
主意打定,童心便放下手中的药方,转头看狸狸蜷缩在床头闭眼睡得正香,便轻轻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竹窗,窗外是一片青翠竹林,此时已是月上柳梢,整片竹林笼罩在淡淡的月辉里,淡淡轻雾缭绕其间,远远观之,朦朦胧胧却美的如梦似幻。
童心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满心的清香,今儿个晚上的月儿真好了,“又是十五了啊。”
十五月儿圆?童心呆了呆,在心里叫了一声糟,赶紧转身往门边跑,跑到门口刚想着拉开门,突然意识到自己只着中衣,忙急急转身一把扯下屏风上长袍套上,又从床头拿起装满浣花针的针包,拉开房门便往师兄的房间冲去。
红颜笑每逢十五便毒发一次,以那个病人的情况来看只怕是会两毒齐发,今晚肯定是不会好过了,而她竟忘记了今天是三月十五,真真是该死。
一口气冲到师兄门口,她猛的停了下来,探头看了看情况,屋内并未点灯,也看不出个究竟。她侧耳听了听,似乎并未有何异常,只时断时续能听到一些压抑的声音。
童心抿了抿嘴,伸手敲了敲门,她可还记得那人不喜人打扰的怪癖。屋内似一下子恢复的寂静,童心等了会儿,不见回应,便伸手想推门。
此时,屋内突然传来一句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走开!不准进来!”
童心顿了顿,仍伸手推开门,屋内漆黑一片,连窗户也关的紧紧的,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下屋内情况,便伸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放下手中的火折子,她转头看着床上的病人,病人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嘴唇发紫,此时蜷缩成一团,浑身竟不停的颤抖着,果然是毒发了。
童心轻轻叹了口气,抬脚便想靠近。
“谁……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病人抬眼看着她,喘着粗气,声音仍带着颤抖,却不改其冷峻深沉的本质。
童心怔了怔,咬着下唇,决定不管他的拒绝,仍然向他走去。
她拉过的右手想替他把把脉,却被他一把推开,他喘了口气,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她:“出去!不然我杀了你!”声音狠绝无情,杀意迷漫!
真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童心被推开了两步,气的两夹通红,她深吸了口气,对他很坚决的摇了摇头,告诉她今天若不让她瞧瞧,她是不会离开的。
她再一次靠近他,拉过他的手替他把脉,果然脉像杂乱,心脉更似在承受极大的压力,明显两股毒素在激烈的绞着,这红颜笑果然厉害,让人生不得死不得,而现在又有红丝丁香草,童心实是不敢想像若两种毒融合在了一起他可还有活命。
她伸手从床头拿过上次交于他的翠绿色药瓶倒了两颗药出来,塞进他嘴里,却见他愤恨的看了她一眼,接着便将头扭到一边,童心无奈了,他竟然也会有耍孩子气的时候,这个人真是……
她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手中的药,他又不是昏迷不行,若是此时拿针扎了他的穴,明日起来还不知被他怎么整治了。
就在童心怔忡间,床上的病人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额间冷汗真冒,浑身抖的更厉害了,童心抬眼瞅了下屋外,怕是月上中天了,也就是红颜笑发作的最厉害的时候了,童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牙关紧咬,不停颤抖的他搂进怀里强硬的掰开他嘴将药塞了下去,这回他也无力挣扎只得恨恨的吞了下去。
药虽吞下去了,可药效可没有那么快,病人似乎痛的更厉害了,下唇已被咬的血肉模糊,嘴里也不停的有血冒出,四肢痉挛似的抽搐,童心一脸惶然看着他,见他不停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怕他将自己咬伤,不及细想便伸手去掰,却被他一把握住,紧紧抓着。
童心只觉得右手似要被捏断了,刚想试着将手抽出来,下一刻刻骨的疼痛让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低头一看,却见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上,似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
童心紧紧搂着怀里的病人,不停的吸气缓解手上的剧痛,她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淋。
不知过了多久,右手竟渐渐没了感觉,而怀里的病人似也慢慢安静了下来,不知是否是药效发挥作用,他已不再如刚才那般剧烈的颤抖,也慢慢松开口。
童心缓缓舒了口气,知道他刚刚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只要他能熬过今儿个晚上的毒发,那接下来她自有办法为他医治的。
她抬起左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再低头却对上一双疑惑的眼神,那双眼清醒时锐利深沉,此时意识朦胧却充满了疑惑不解。童心对他缓缓的展开一抹微笑,伸手安抚的拍了拍他。
剧痛已缓解了很多,他微微转头看了看自己仍紧紧握着的白玉素手,手掌上已是血肉外翻,他又艰难的抬眼看了看她,意识朦胧间他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那双水雾隐隐的杏眼里所透出的点点担忧和丝丝安抚之情。
他很不解这个看着胆小害羞的小大夫此时怎么会如此大的勇气呆在他身边,哪怕被他一再拒绝,被他伤着也不愿离开,也不解为何看着很憋脚的小大夫为何总能在关键时刻救他?
“为什么……”男人嘴里喃喃念着,带着满满的不解,只是这一切都还来不及想清楚他便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见他已昏睡了过去,童心不由吁了口气,轻轻将右手抽了出来,缓缓的转动右手,手掌上有一个很深的牙印,还有血丝渗出,现在已不大疼,童心不甚在意的甩了甩手,便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丝绢轻轻将伤口缠起来,这伤口看着吓人,但事实上以她本身特殊的体质估莫着到明天就能愈合了,而且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特殊的体质?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病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她是师父自小放在秘药里泡着长大的。或许,她可以不用向大红借血也能有药引了,而且效果必是好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