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历一百三十七年,即梁历一百三十五年冬月。
不同于楚地近冬未寒,西梁境内一些山地已开始零零星星的飘着雪花,北境群山更是半年积雪。
积云欲压千峰尽,百里琼花一夜来。
飘云山庄就坐落在这样一个偏僻冷寒之所。庄内一地皑皑之上伫立着一个未及金钗之年的姑娘,长裙委地身姿婷婷,如清丽脱俗的仙子。事实上除了满脸黑线的水云,几乎人人都觉得她是个仙子。
琦琳仙子正信手拈着一朵雪花,观察这六角冰凌又幻化得哪般不同。师父说人心难测,正如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片雪花是什么样子。可她却固执的认为,时事造人,欲知此人如何端看他经历过和做过的事便可猜到五分,他们只是不知道洒下的片片雪花各有何等奇妙境遇而已。
将近六年了,水云尽了一个师父、兄长甚至父亲的职责,天文地理文韬武略倾囊相授,就连他早年跟随师祖在少林寺和翠竹山游历时翻阅而未懂的书卷也都默来给她读。年龄渐长学识渐广,琦琳也逐渐有了自己的见解。水云虽然时有不赞同,却也笑而不语。
眼前浮现出师父万年不变风轻云淡的俊脸,心下一阵气恼。无论琦琳如何尝试气他,激他,捉弄他,他总是用一种宽容的目光看着她,有时无奈的笑笑,有时无趣的摇头。他在看你,又好像没有看见你,你映在他眼中,却好像从未踏入他心里,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能够扰乱他心境的人或事。有时琦琳真的会有些怕,怕师父像师祖一样成了和尚,怕……自己跟着师父也像师祖一样成了和尚,呃,尼姑。在她看来,师父可比大多数她见过的和尚都要超脱的。
自从六年前看师父被墨哥哥气得跳脚之后,她真的没再见过师父生气呢……说起墨哥哥,琦琳的脸突然变得阴郁起来,恨恨的磨着牙根,六年没见,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虽说偶有尺素相通,可若不是师父一再保证,若不是师父从不说谎,她甚至怀疑那是不是别人以墨哥哥的名义写的。
每次墨哥哥来信,师父都会踌躇再三,她知道师父并不想勾起她那段痛苦的回忆……
檐下突然传来“莎莎”的声音,琦琳一手支住窗棱,轻轻翻出屋外,另一只手轻翻刚要挥出,一抬眼看见正立于院门口的水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石子射了出去。
耳房屋檐一角有什么东西轻轻跌落下来,无力的扭动了两下。
琦琳似笑非笑的睨着水云,凉凉的开口说道,“师父怎么不怪我下手狠辣,无故杀生了?”
水云无奈的看着窗边古灵精怪的小丫头,“琳儿不让它活,必有缘由。”
“这恶蛇欺凌幼小,该死。”琦琳闷闷的坐到门槛上,拎起颈间的一块小小的平安符端详起来。
“既是如此,刚刚它咬死红隼的时候你为何不出手杀它?毕竟这红隼母子都是你从崖边救回来的。”水云有些不解,琳儿最近的举动越来越让他难以捉摸了。莫不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姓墨的那个小子来过?不应该啊,这小子虽然常来,却每次都是趁琳儿还没发现就走了,留的书信也都是让自己代为转交。
“是啊,我明明知道红隼重伤未愈不是大蛇的对手却不出手帮忙,偏偏等蛇咬死大隼之后再来救隼宝宝——”琦琳目光流转望向水云,眼底的光芒直照向水云心底,“我也想知道,师父说这是为什么呢?”
水云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淡垂眸,心却猛然缩紧,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猜到了什么?又误会了什么?还是自己多心了?
“师父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明白师父从不在我面前提起当年之事是不想我难过,但是师父,”琦琳顿了顿,用一种自己都未发觉的柔缓语气说道,“有些事情是放不下的,刻意去掩埋是欲盖弥彰自欺欺人,师父并非不了解大楚,相反,师父是楚人吧……这么多年了,我对各国江湖朝堂知之甚繁,却唯独对楚国之事近乎盲聋。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虽然不如师祖和师父的超脱,却也不会执着于仇怨,不管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家人或是为了师父和墨哥哥,琳儿都不会委屈自己,终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几不可见的轻舒了一口气,水云足尖轻点飞身而起,探手挽了屋檐上的隼宝宝,旋即回身落在琦琳身边,递出手去,“纵你对这隼宝宝百般怜爱,也明白早晚护不住母隼的吧。有些人,你想去庇护,不需要理由;有些人,你终究护不住,没必要勉强。”
师父的轻功又精进了,年纪轻轻的来无影去无声早晚把人吓出病来啊,老妖精。琦琳小心的接过和她大眼瞪小眼的隼宝宝,水云的话让她的心慢慢放晴。是啊,他再厉害也只是个九岁的少年,能护住自己已经是很难为他了,真的是自己多心了吧。
琦琳微皱的眉终于松弛了下来,恢复了刚刚弯弯的眉眼和狡黠的笑容。
这个小祖宗,哎!水云摇摇头跃上墙头来来回回练起踏云步来,哪个不长眼的说她是瑶池仙子,察言观色见微知著,分明就是个心有玲珑七窍的女魔头!若是当年捡了个傻姑回来多好,平白的受了这五年多的罪。想他一个未及志学的翩翩少年佳公子,被她折磨的成如此老气横秋的“师父”……提到“师父”这个词他就来气,九岁便成了长辈,这口恶气还没出呢!偏偏这墨家小少爷也只比自己小上两岁,自己在这伺候小孩儿吃喝拉撒的光景这小子却能心无旁骛的练功夫,虽然一直没能打赢自己,但是自己也没赢得太漂亮。
琦琳晶亮的眼眸盯了师父半晌,确定他是认真的在连踏云步,就急忙进屋收拾起包袱来。深知师父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踩墙头一转就是两个时辰,大好时机不可浪费啊。
半个时辰之后,雪山之下的官道上,惬意的徜徉着一个清俊少年的身影。少年容颜清丽眉目如画,衣衫稍长不太合身,肩头还趴着一只鸡仔不是鸡仔麻雀不似麻雀的大眼睛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