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浥轻尘,旭日暖松针。
几日循踪匿迹日夜兼程终于到了梁楚边城,琦琳随意用袖口拭了拭额头汗水,利落的翻身下马,倚在这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西凉骏马身侧。
二里开外便可遥遥望见楚国边城——柳城了,进了柳城即是大楚。大楚……这个在她心里烙上模糊却不可磨灭的印记的国家,这个几年来水云缄口不提却让她更想一探究竟的国家,如今她终于站在它的面前。
柳城的城墙很高,青苔昭示着岁月的痕迹,风雨摧残出砖石的沧桑。遥望如铁雄关,壮丽,寂寞,苍凉,却一眼就能道出百年前的峥嵘桀骜,雄伟辉煌。一座百年边城,便是一部先祖们用鲜血和豪情所书,刀枪剑戟所铸的历史巨著。
城墙巍峨壮观,守备的兵士倒是懒散。除了城门口设卡巡检的兵士,其余的或三三两两闲谈,或在晒着太阳。
近几年楚地战乱四起,虽然西梁尚未与楚开战,但只怕这座边城也没有几天安逸可享了。这些楚国兵士……倒是轻松的很。
“小子,户籍文书拿出来。”巡检的几个卫兵越过前面的几个扛着锄头的老汉直接向琦琳这边走来,冲着她身前的一个十一二岁面色蜡黄的布衣少年喊道。
这少年有些吃惊,显然没有想到这几个卫兵对前面的人连正眼都没甩一个,却直接过来要检查他。正犹豫间,却听见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小伙子你不是本地人吧,这是官爷打秋风呢,给个二百文茶水费就让过了。”
闻言,琦琳不由得也一愣,都说楚国城防极疏,原来市井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布衣少年低头想了一想,一咬牙向着已走到跟前的两个卫兵说道,“官爷,在下姓朱,家在城北的赤山脚下,听闻咱们楚国正在征兵,人都说男儿生来一世不可碌碌,咱就来柳城想参军入伍,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赤山是梁楚两国的界山,两国以山脊为界虽然易划但却难守,是以两国都在山下各自建了边城,百年前战火刚止,赤山上本无人居住,然而这一百三十多年两国边境,赤山脚下的常住居民就逐渐多了起来,只是他们既非梁国人也非楚国人,自然没有楚国的户籍文书了。
如今楚国各地都在征兵,家家户户十二岁以上的男丁都已被征走从军了,剩下老弱妇孺日子过得本就辛苦,再加之朝廷以军用之名增加赋税,弄得百姓苦不堪言,众人听闻着少年居然要主动入伍都驻足望向这边,有的惊讶,有的疑惑,就连这两个卫兵也有一瞬的讶异。二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身材矮小形容猥琐的嗤笑道,“果然是个没见识的。算了,爷今天就说的明白点,看你这破衣烂衫的,也没什么油水可赚,一百五十文,进了城门你爱干啥爷都不管你。”
“这位官爷,在下一心想要投军,军中自有饷银,故而并未带多余盘缠,恐怕……”少年心性倔强,显然对二人索财之举并不买账,蜡黄的脸此刻涨的通红。
“没钱?哼,没钱还敢来柳城投军,看你小子就不像我们楚国人,没大楚的户籍文书就是奸细,老张,快去报告守备大人咱们又抓到梁国奸细一名。”矮小的卫兵脸色一变,指着布衣少年的鼻子向旁边虎背熊腰的叫老张的卫兵说道。话音未落,老张作势便要拿人。
这身量未足的少年怎么会是老张的对手,琦琳出身将门,幼承庭训,本就对这一心投身行伍的少年有些好感,看着两个卫兵一心讹诈他,有心帮他一把,便抢一步上前,作揖拱手。
“官爷官爷您高抬贵手啊,这位小哥一听口音就是土生土长的赤山人,哪里是什么梁国奸细呢?来投奔咱们楚国是好事啊,若是投奔咱们楚国的兵士多些,咱们楚国胜算不就大些,再说了,”琦琳说到此处故意压低音量凑到二人耳边,“新兵蛋子越多,打仗时候顶在前面,二位官爷就越安全些不是?”
那老张听到此处愣了愣,正在思索这番道理,矮个子的却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了琦琳一下,见这主动劝和的少年眉清目秀身量未足,衣衫虽不华丽却干净整洁,腰间悬一白玉麒麟,光洁无瑕恐怕价值不菲,一看就不是贫苦人家出来的,肯定比那个布衣穷小子有油水,心念一转,“这个小兄弟的话倒是中听,你既然识趣,我们兄弟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这样吧,你把这穷小子的茶水费一并付了,咱们就让他进城。”
“一并付了?官爷,咱可是正正经经的大楚人啊,不信您看……”琦琳边说边伸手摸向包袱中,刚触及布皮心中突然暗叫不好,走的太匆忙连伪造的户籍都忘了带。
看着琦琳赧然的脸,矮个子卫兵不怀好意的笑笑,将手心递到琦琳眼前,“一共三百文。”可手刚递过来,旁边却突然伸来另一只手,后发先至,轻轻将先前那只扫了开去。
原来这个布衣少年也是会些拳脚的,不过也只是门外汉而已。琦琳看着布衣少年挤到自己身前扫开了矮个子卫兵,口气有些强硬的对自己说,“多谢这位小兄弟出言相助,只是小兄弟不必如此,咱们又不欠他们什么!我走便是。”
闻及此言琦琳轻轻叹了口气,这少年脑筋是木头做的么,这边城哪是他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两个卫兵虽然脑子不是很活络,可这索要百姓银钱和拿人的勾当却熟练地很,能让他一个小子这么轻易就走脱?而且自己刚替他说了话,便是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了,恐怕自己今天不拿点钱出来是摆不平了。
哎,真不想拿钱给这两个欺压百姓的狗兵……可谁让自己没带文书呢?算了,反正也是自己造来玩的,进了城去给这小子和自己再一人造一个就好了。琦琳一边缓缓掏着钱一边想着回头如何找这俩卫兵的晦气解解气。
没想到这两个卫兵却不干了,见布衣少年脾气又臭又硬还敢跟自己动手,立时来了火气,钱也不要了,直说二人是奸细,二话不说便要押回去。
这边布衣少年见二人要动手,大喊天底下哪有不给茶水费便诬陷成奸细的道理,双手握拳便要与他二人大干一场。
如此嘈杂纷纷,一时三人吵作一团互不相让,两个卫兵许是看布衣少年还会些功夫有些怵,一边吵嘴一边喊着正在晒太阳闲聊的同伴们,那边三三两两懒洋洋的起身,一群人正要过来。
场面突然混乱至此,琦琳也有些纠结起来,事到如今也不是三百文钱能解决的,再不出手恐怕就要被一群士兵压去大牢了。然而这城门虽然守卫松懈,到底柳城还是个边城,若是自己还好逃掉,可她也不能放着这个倔小子不管,这倔小子功夫好像真不怎么地,真的动起手来他们二人恐怕也讨不得什么便宜。
正思忖间忽闻城里有车马向城门匆忙行来,琦琳侧耳细听,来的有六匹马之多。城门这边人数虽众却只有身前三人吵嚷之声,如此更显得车驾之声突兀。
车马直直奔到几人身前长嘶骤停,众人才看清这队人,两骑并行在前,四驾马车在后,一看便知是大户之家出行。不待守门士兵拦阻,为首的骑马之人已开口,声音七分客气三分沉稳,“几位官爷,我们老爷是靖城方家家主,这两位公子便是我们家的二少爷和远房表少爷,表少爷说要从军建功立业,二少爷竟也跟着偷偷跑出来了,这不,我们老爷又是生气又是担心,竟一路追到了柳城,”边说边伸手指向琦琳和布衣少年的方向,“阿顺,还不快过去接两位小祖宗回来!”
话音未落,旁边马上家丁打扮的青年立即翻身下马,塞给两个卫兵一锭银子,“给两位官爷添麻烦了!”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拉着琦琳和布衣少年走向后面的马车,“老爷,总算找到两位少爷了。”不由分说就把二人塞进车里去了。
琦琳和布衣少年此时心里的想法却是一般无二,“难道这个小兄弟是什么二少爷?那说我是远房表少爷,是将自己也同救出来吧……不对啊,自己与他才刚刚认识,怎么他的家仆却能如此干脆的扯这个谎?”
想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你是方家少爷?”
“我不是。”
“我也不是。”
“……”
一时二人相视无言。
这车内并没有什么老爷,却有一股淡淡的异香……不对,中计了!还是琦琳首先反应过来,本能闭气的同时,布衣少年已经倒在车里昏睡了过去。是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