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祥云,从高远的天空落下,向着洛岐镇靠近。那原本白色的云,在夕阳的璀璨中,次第渐开血液的色彩,富艳浓丽。而渲染下的小镇,则像是祭奠某种仪式般,带着殉道者的意味。
醉他们离开刖城后,就朝南边的南铭前进。由于考虑到千岁和千秋他们的身体,便买了一辆马车,然后不徐不快地出发去南铭。
他们并不着急着赶路。那闲适从容的样子,倒更像是游山玩水,但从他们不过多停留在某个市镇的举动来看,他们是有目的地需要奔赴的。
一辆马车,五匹骏马,除了烈阙驾驭的拉着马车的两匹马外,姬绝焰和君玉狩各骑一匹,而剩下的一匹马,也是在路程中引来了许多宵小的稀有宝马,就是醉所骑的沧海了。
为了让姬绝焰他们对沧海不感到怀疑,醉在离开刖城的时候就召唤出沧海,让它跟随在马车边,而醉大多数时间会骑在沧海的背上透透气,与姬绝焰他们相伴而行。毕竟她对马车一摇一晃的样子,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偶尔呆在马车里,也是为了陪陪千岁和千秋他们。
而当醉一干人等到达洛岐镇的时候,已是傍晚。
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了洛岐镇上空飘着许多白色的大旗,上面黑行体的“降”字异常鲜明。
醉看着那些白色的“降”字旗,问道:“那是什么?”
“降灵节,洛岐镇的一个节日。”姬绝焰似是想到什么般皱了皱眉回答道。
“降灵节?”听到醉他们的对话,马车里的千岁好奇地掀开帘子,探出头望向洛岐镇。
君玉狩看着千岁七分天真,三分憨直的模样,轻轻一笑,想到什么般紧了紧眉宇说道:“怎么说呢,洛岐镇是个十分信奉神灵的地方,自然也认为世上是存在妖魔鬼怪的,而这个月正好就是降灵月。所谓降灵节,就是指降妖除魔的节日了。”
“降妖除魔?”醉低喃了一声,手下轻抚着沧海黑亮的鬃毛,深黑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呵,我对这洛岐镇倒是有听说过不少。”姬绝焰轻嗤了一声,笑得有些不屑,“这里的人似乎比较排外,凡上外乡人来到这里都会被当作什么妖魔一类的,当然,如果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们倒是不会对你做什么。”
嘲讽地谑笑:“真是愚昧的人!我可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神灵妖魔。”倘若这个世上真有什么神灵,那么因果报应,轮回业障也是理所应当的事,那么那些无恶不作,或是像他这样双手血腥的人,不是早该被打入无间炼狱,去承受那烈火焚身的无间之苦了么。
听了姬绝焰似不屑似嘲讽的话,醉不作一言地淡淡瞥了他一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心中慨叹,是因为什么呢,让绝这般的人物也会有着这样的愤世情绪,要怎样,才能磨去他身上淡淡的尖锐呢……绝他,该是一个骄傲而张扬的人,该是以万物为刍狗的人……
醉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明,她是真把姬绝焰当作朋友的。
“天快暗了,我们早些进镇吧。”一旁的君玉狩看了看天边的落日,然后对突然沉默的姬绝焰说道。
“嗯。”收了收情绪,姬绝焰轻轻打马,便朝前面的洛岐镇走去。
他们沿着两旁栽满白桦的大道走着,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灰白相见的白桦树染上了血色,如火与沸。看着周边仿佛带着某种殉道者意味的一景一物,他们的心里分明有着一种相同的情绪,然而他们又谈不上那是什么情绪,只隐隐觉得不是很舒服。
优秀的人走到哪里都会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哪怕是深受神灵信仰影响的人也不例外。因为,他们也不过都是凡人罢了,而凡人总是不能免俗,他们的观念总是要受到世俗的影响的。
在他们进入洛岐镇的那一刻,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就犹如夏季午后骤落的阵雨,急、猛、快。然而,不管是好奇的、惊艳的,还是敌视的、面无表情的,都不外乎带着探查式的。而这探查,是从头到脚,一处不落,密密麻麻的扫视,就像是扫描仪一样。
这让向来坦然的醉,以及早就习惯被注视的姬绝焰和君玉狩也觉得十分不舒服。
而当他们回视那一双双探究的眼睛时,那些眼睛就被隐藏在了各式各样的面具下,幽幽地,泛着诡异的光芒。或灰或褐的衣服,加上描绘着扭曲的兽腾的面具,让那些人看起来十分的怪谲和阴森。
醉皱着眉扫了他们一眼,安抚似地轻轻抚摸沧海有些僵硬的背,深黑的眸中快速地闪过一抹暗紫。
“醉,走吧。”姬绝焰注意到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落在醉的身上,瞬间冷下了一张俊脸。
君玉狩和烈阙从马车上抱下千岁和千秋,然后随着醉和姬绝焰走入客栈内。
醉不意外地看见客栈内也挂满了白色的“降”字旗,但这种近乎偏激的信仰,让深知这世上确实有神灵鬼怪的醉,也感到排斥。
白色的旗子,黑行体的符箓,绘着兽纹的面具,那种灵堂似的布景让千岁和千秋害怕地紧紧贴着醉。
冷邪的眼阴沉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直用怪异眼神打量醉的男人,姬绝焰压下嗜血的念头,不悦道:“五间上房,住一晚。”把一大锭银子放在柜台,微微使力,“上最好的酒菜,要快!”
说完,不去看那个男人在看见银两完全嵌进桌子的惊恐眼神,他就拉着醉走向了窗边的位置。
“醉,你……”
偏过头不在意地轻扯嘴角,醉看着一脸担心和不悦的姬绝焰道:“无妨。”
不是没有看见那些人用近乎偏狂的探究和诡异眼神看她,也不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不加掩饰的敌意,虽然不明白,但却不在意。他们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而对陌生人,她向来是不会多加浪费她的感情的。他们与她无关,不是吗。
“真是让人不爽的眼神。”烈阙大大地喝了一口茶水,捏了捏肩膀感叹道。
君玉狩温和的眸光中也有着淡淡的不悦,为醉倒好茶后,才说道:“我知道这洛岐镇的人排外,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看着醉一脸的平静,君玉狩淡淡笑着,“我们只是住一个晚上,小醉不用去理那些人……”
醉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眼中的坦然和不在乎让姬绝焰和君玉狩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干什么?”千岁的声音引来醉他们的注意。
他们转头顺着千岁伸出窗外的手,看向了不远处空地上那片黑压压的人群。依旧是带着兽纹面具,只是他们手中都多出了一把三叉戟。黑压压的人群缓缓朝这边涌动,待他们经过客栈时,他们才看清了是怎么一回事。
三个带着青面獠牙的魔鬼面具的人,被那些举着三叉戟的人拥在了中间,更确切来说,那三个人被捆在了木桩上,由那些人用平板木车押送着。那三人的身上插满了箭矢,衣服上布满了大块大块已经风干了的血迹,即使醉他们知道那不是真的血,但乍看之下,仍是触目惊心。
“那是降灵仪式。”姬绝焰无动于衷地看着窗外的人群,无波的眼眸里不知是麻木,抑或其他。
“降灵仪式?”醉重复着姬绝焰的话,转而了然,“那三个人是……”
“是扮演魔鬼的人。”君玉狩并没有看向窗外,而是静静地喝着自己的茶,“他们会把‘三个魔鬼’送到神庙里,然后由大法师们举行除灵仪式。”
醉淡淡看着那些不同却又同样诡异的面具,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她才垂下了自己的眼眸,静默地吃着桌上已经摆好了的饭菜。千岁和千秋看阿月不再讲话,也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吃着饭。
因为赶了一天路,路上也没有碰上其他市镇,身上沾满风尘的他们,在吃过饭后就各自回房里洗漱了,而为了明天更好地赶路,在沐浴过后也都早早得上床休息了。
而醉则是问过了掌柜后,一个人来到了后院的马厩。看着简陋的、算不上干净的马厩,醉抱歉地抱着沧海的脖子,深黑的眸子里无言地述说着对沧海的歉疚,而沧海则是安慰般地用头磨蹭着醉的脸,发出低低的呜鸣声。
与沧海相处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月至中天。醉拍了拍沧海的头,然后起身离开了马厩。
只是醉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后走了出来,看着醉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而后便快速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
还在睡梦中的醉,突然因为心里的短暂抽疼而惊醒。黝黑的眸子还泛着迷离的雾气,只是眼底那暗紫的光芒异常清亮。
掀开被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月白的晨曦瞬间涌入幽暗的屋子,早晨微凉的空气并没有消解醉心中隐隐的不安。看着雾气还未化开的远处,以及楼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醉闭上眼睛,仰着头任微凉的晨风抚上她的脸。
突然,心脏骤缩,再次一抽疼,脑中迅速闪过一幅画面——
密密麻麻的箭雨凌厉地划过空气,直直地飞向那抹黑影,而那抹黑影似踟蹰般,短暂地犹豫了片刻,险险地避开了第一波箭雨。那黑影防备地站在中央,看着周围的人露出了强烈的警惕神色。
那人群里一个身着灰彩大褂的人,挥了挥手里拿着的鹰头权杖,第二波箭雨便从四面八方齐齐地飞向了中央。而四面楚歌的黑影,因为躲闪不及,被一支利箭刺中了脚踝,发出了尖锐的啸鸣。而那啸鸣,在青灰色的晨曦里,久久不散。
——
醉捂着胸口,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不甚清晰的哀鸣,顿时清醒了过来。是灵魂的羁绊!能让她感到疼痛的,还能是谁!
来不及披上外衣,她只着着白色单薄的罗裙,快速地奔向门口。而当她打开门时,却被正巧同时推门而入的人撞退了几步。醉稳了稳身子,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些鱼贯而入的人,醉冷然道:“你们是谁?”
举着“降”字旗的人,至上而下地扫视着醉,然后对着那个拿着鹫头权杖的领头人说道:“大法师,就是她,昨天晚上和那匹妖马说话的就是她。”
醉听到“妖马”两个字,皱了皱眉头。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大法师”的中年男子,醉的眼神一紧。与刚才脑海中的景象里的人相似,同样的灰彩大褂,与鹰头相似的鹫头权杖,她可以确定,这些人就是那些偏狂的镇民,而他们,居然把沧海当作妖马?!醉的好脾气已不复存在,而是不悦地看着堵在门口的人,心中忿然,真是愚昧无知的人类,居然把神圣的幻兽当作妖物?!
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看着那个所谓的大法师,那里面凌厉而透彻的光芒刺得那人有些狼狈。
大法师抖了一下身子,移开直视醉的眸子的视线,面色肃然道:“妖……妖女!别想蛊惑我,你还不束手就擒,我们要用你的灵魂祭奠神灵!”
闻言,醉心中嗤笑,后退数步,然后缓缓摸地向袖口的魔杖,沉着眼低声说道:“可笑!用我的灵魂祭奠神灵?那也要看他们敢不敢要!”
身为沧月岛的人,女巫的尊严和骄傲岂容无知的人类随意践踏!而侮辱伤害沧海的人,更是不可原谅!
看着眼前的女人,举旗的人眼尖地发现她摸向袖口的动作,以为她要拿武器伤害作为神灵使者的大法师,迅速地反应过来,大吼道:“小心!她有武器!”
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冲到醉的面前,在醉还来不及避开的时候,便用力地将醉往后重重一推,失去平衡的醉便一个不慎,正巧跌下了刚才打开的窗户。
而闻声赶来的姬绝焰三人和千岁千秋,在一掌打退堵在门口的人,进到醉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让人心惊的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