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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太阳高照,阿忠却觉得这女子月华满肩,清清淡淡的,却依旧摄人心魄。

漆黑如墨的发,苍白若雪的衣,缓步走来的女子,悠远缥缈的仿佛天际高挂着的那一轮悠远清冷的月。披了一身如水的霜华,款款行来。

像锁云山女神登临这简陋的山寨般,一瞬间,所有的光华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阿忠只觉得满身羞愧。因为此时此刻,他穿的是泛旧的灰褐色粗布衫,腰间佩戴的是用了好多年的普通青铜剑,不修边幅的样子让他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而简陋的山寨里,没有精雕细刻的木椅可以给她坐,甚至连一口清爽的茶也没能端出来,他知道,没人愿意让这样的女子用那样发黄陈旧的瓷碗来喝茶。

而她身后的那些人,高贵而不可攀,明明不是高姿态,但那天生自带的威仪和气质,却让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他们甚至没有想到,在这不到半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是他们千方百计设了陷阱要抢劫的对象。

平时镇定自若的阿忠,此刻像是被人抽了魂魄般僵硬地呆立在门口,一张年轻阳光的脸几乎红透。尚有些理智的老村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轻咳一声,苍老而发颤的声音惊醒了一大帮的人——

“咳咳,阿采,还不去端水!”

“啊!好……好的,阿爹……”名为“阿采”的女子不仅是老村长的女儿,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一个如百合花一般淑静美丽的少妇,高高的鼻梁,弯弯的眉,额前一溜蓬松松的刘海,头上已硬挠挠的挽了髻。她欲语还羞地瞄了醉他们一眼,然后急匆匆地跑进屋内。不一会儿便拿着托盘,恬静而羞愧地站在醉的面前,低着头红透了一张有着健康蜜色的俏脸,支吾道,“小姐,您……您的水。”

醉垂下眼睑,看了看阿采低眉信首,颤颤捧着托盘的样子,又看了看托盘上形状并不很规则,但很崭新的青花瓷碗,缓缓地抬起手。

众人屏息,低垂的头微微抬起,用余光怯怯地看着醉。见她端起碗凑到嘴边,他们甚至觉得心跳和呼吸骤然消失,耳朵里直听见那水顺着她的喉管轻轻咽下的声音。

瓷碗轻放在托盘上发出细细的轻响,他们却觉得那声音像是巨石叩击地面的轰响。心脏渐渐跳动,一阵一阵,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呼吸却仍旧轻轻地,不敢用力。

明明只有数秒,他们却觉得一个世纪那般长,长到他们觉得开始苍老,才听见一个来自月夜的,如清风拂过的灵动声音响在他们耳侧——

“这水,很甜。”

宛如大赦,众人忽得抬头,眼中惊喜的光芒如同获得永生,却清澈干净地一如这碗清甜的泉水。阿采依旧高高捧着托盘,微微扬起的脸有种受宠若惊的表情,就像是奉上圣水的圣女般,有股虔诚的味道。醉觉得这碗水并不比花茶差到哪里去,它自有它独特的甘甜,清新的,澄澈的,纯粹没有一丝杂质。淡淡地,轻轻地,甜到心尖上。

站在醉身侧的游,看着她的侧脸,扬起淡淡的笑意。虽然醉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若要仔细地观察,便能看到她的嘴角那抹极难察觉到的弧度。太了解她,所以即便没有看着她,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此时她的情绪。

谁说你不温柔呢,有时候,那样无心而纯然的淡淡好意,便是无人能可抵挡的温柔啊,我的醉儿。

伸过手端起另一个瓷碗,游轻抿了一口,淡笑道:“确实很甜。是泉水吧。”说完便接着继续喝。

“是……是的。”看了游一眼,阿采又低下了头。端着托盘走到了梵天和冥的面前。

梵天温柔地看了醉一眼,然后含笑地端起碗饮下。而冥依旧一脸寒霜地看着他面前的瓷碗,在阿采越抖越剧烈,几乎要把碗里的泉水洒光了,他才一把抓过瓷碗,如饮酒般一口气喝完水。

阿采轻舒一口气,快速离开冥的身边。她觉得托盘如有百斤重,她几乎是慌乱地将托盘摆在石桌上,然后走到阿忠的身边,双手局促地在围裙上擦着,再也不敢抬头多看一眼。墨地惊心的深蓝眼眸,那是寒得彻骨的冰冷深渊,是连太阳也穿不透的黑暗。

感觉到妻子的颤抖和不安,阿忠忙走到石凳前,用袖子擦干净,然后恭敬地颔首说道:“抱歉,失礼了。各位请坐。”退到阿采身边,拍了拍妻子的肩旁,无声地安慰,“请问,您们有什么事吗?”

这一问说出来,低着头的众人又齐刷刷地抬头看着醉他们。想到之前他们想要抢劫的举动,既羞愧他们自己先前冒犯亵渎的无耻行径,又害怕这些人是来寨子兴师问罪的。一时间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惶惑不安。

而相对于对方心里的煎熬,醉听到阿忠的疑问,心中只有淡然。有什么事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呢。难道告诉他们,她是来这里见证大自然元素所谓的,她意想不到的惊喜?!

心中无奈,难道人界的自然元素比沧月岛的更花花肠子,这样子拐弯抹角地告诉她这里有古怪。

对于醉他们的沉默,村民们只觉得一颗心又吊到了嗓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堵得慌。

直道睡够了觉的千岁和千秋跳下马车,见到这一阵仗,发出惊呼时,才打破了这让众人尴尬的境地。

“你——”千岁一反平时小大人的样子,跑到阿忠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你是……锦护卫?”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阿忠惊讶地瞪大眼睛,仔仔细细地上下察看,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少爷?”又僵硬地看着不知何时跑到他面前的千秋,干巴巴地说道,“小姐……”

对于这一情况该说什么呢……人生无处不相逢?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这么巧?有缘千里来相会?悲欢离合总关情?

醉悠悠然地坐在石凳上,挑着眉看着那大眼瞪小眼的三个人,以及一竿子满头雾水的村民。

意想不到的惊喜么。这个算吗?

“少爷,小姐,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阿忠觉得这一天简直像是在做梦,他,他居然见到了当年匆匆逃出火窟,又继而走散的小少爷和小姐。

“我们……是阿月带我们来的。”千秋不知道这次的相逢意味着什么,本来以为整个锦府就只剩下她和弟弟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偏远的山里,见到了他们以为在逃亡过程中已经丧命的故人。这样的经历也可算是奇遇了,也不能不叫她激动,“可……可是,锦护卫为什么在这里,我们以为当年你……你……”

阿忠知道千秋想起当年的情景,看着她红着眼眶,安慰地拍拍她的头,神情也有些激动:“确实,当年和你们走散以后,我找了整整一年,可是哪里也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后来大概是被那些人发现了……”顿了顿,欣慰地笑道,“总之后来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扔进了河里,没想到河水把我带来了这里,还被阿采救了……”说着,阿忠便向阿采投以感激而温暖的笑意。

“陈妈呢,有没有跟你们一起?”阿忠蹲在地上平视着千岁和千秋。

千岁和千秋对视了一眼,皆见对方眼中含泪。想起当年奶娘的猝死,两人伤心地低下头。良久,千秋才哽咽道:“奶娘她……死了……”

“对不起……”知道奶娘对锦护卫的意义就相当于他的姐姐,千秋觉得,如果不是他们,也许奶娘就不会死。心中的痛如深埋于地下,长久地结了痂,却在这一刻,自己将结了痂的疤撕开,尖锐的痛一点点地钻了出来。

阿忠闻言,不轻易掉落的泪,在此时此刻顺着阳光的脸庞滑落,一点点地浸染着沧桑,让人异常揪心。知道其中原委的阿采疼惜地握住他的手,紧紧地,没有一丝缝隙。其实阿忠知道,陈妈的死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亲耳听到,他还是忍不住伤怀。当初要不是她,他这个做苦工的孤儿也许就活活累死在了码头,所以……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妻子儿女,有了家庭,有了一群朴实而善良的亲人和朋友,没什么不满足的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他挂念了多年的少爷小姐相安无事地站在他的眼前,心中多年的结终是结开了。

擦掉眼泪,扬起一个清爽阳光的笑容,阿忠由衷地说道:“少爷小姐,看到你们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我真的很高兴。看你们这么健康地成长着,相信陈妈也会很高兴的。”环视周围的亲朋好友,心中充满了温暖和幸福,“而且,阿忠现在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亲人,已经不是你们的护卫了,以后叫我阿忠就行了。”

“可是……”千秋犹豫地开口,却被千岁拉住了手。回头看见千岁的微笑,千秋似乎看见了他的成长。就在遇到阿月的那一天。

千岁仰着头看着阿忠,说道:“锦护卫的名字叫锦忠义,那以后就叫你忠义哥哥吧。”琥珀大眼清亮如星,那里面有着成长的痕迹,是渐渐发芽的沉稳,是镌刻在骨上的执着与倔强。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总是痛着,总是恨着的柔弱男孩,而是一个依旧骄傲,依旧倔强,却已学会放下,学会承担的小男子汉了。虽然每每说到“小男子汉”,总是让阿月浅笑出声,但他知道,他在渐渐长大。也意识到,保护阿月,让阿月永远地微笑,就是他的责任;挺起的背脊可以让千秋靠,便是他的担当。

他在,学着成长。而他决定,不再轻易流泪。

小小的明亮的脸上,渐渐展开的眉宇凝着一股坚定,千岁收敛起孩子般的表情,作别过去。

“对了,那么刚才路上的那些人……就是你们吗?”

听言,阿忠尴尬地摸着鼻梁,僵硬地笑道:“是我们……”瞄了一眼同样尴尬不已的其他人和沉默的村长,阿忠忽然沉默了下来,紧抿着的唇张张合合,重复了数次后,才干涩地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也是不得已……”

阿忠将几年前到现在锁云山所经历的事,愿原本本地告诉醉他们。他并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赎罪,大概,他们这些人在经历这百般无奈的境况后,也需要一个发泄或者是倾诉的渠道。

当他指着山坡下不远处,那曾经的村落,讲到那再也不能重建他们的家园时,阿忠长长地叹息,不知是恨,还是不甘,只是心中的无力感与无奈感,随着他的讲述越发地强烈。

“朝廷不仅没有拨下救灾的粮食和财物,还以锁云村已经消失的理由,把那块地另辟成储水库。当地的政府把那些土地补偿金秘密私吞,还把锁云村幸存的百余人驱逐出锁云山……”讲到最后,越握越紧的拳头显示出他对当地贪官污吏的痛恨,和对命运百般捉弄的无力,“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山洪的关系,一年前土地的肥力渐渐下降,基本上生产不出什么农作物。山里的野果野菜也越来越难找,几乎养不活寨子里的人。所以我们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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