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命是一场无不散的筵席,
那么爱就是举杯前莫名的悲伤,
是明知不能饮不可饮,
也要拼却放任的一醉。
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才知酒浓……只不过,他从来不曾醉过。那么,是因为酒不浓,还是情未到深处?刘恨生苦涩地叹息,浑浑浊浊的眼里再也盛不下情思。心苍老了,何故言情?自嘲地摇了摇头,他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进会场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嗝~谓我何求……哈哈……嗝……”边打着酒嗝边说着疯言疯语的老汉晃晃癫癫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立刻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唏嘘声。甚至有人看及那邋遢的形象,不满地叫唤了起来——
“哪来的醉鬼!这里可不是他玩闹的地方,赶出去!”“是啊!是流浪汉吧,一身酸臭!”
“我看倒是像个赌鬼,真是的,外面的守卫怎么让他进来的!还不把他轰出去!”
“……”
对于四周的嘲笑声和不怀好意的叫骂声,好似一丝一毫都未曾进入老汉的耳,他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依旧用一双混浊的眼打量着四周,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金雕玉镂,富丽精工。多么明亮的世界,但是他讨厌明亮。
“金色的……刺眼!……嗝~…红色的,艳俗!嗝~”一口酒灌了满身,刘恨生却丝毫不在意。他摇摇摆摆地站在中央,周围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他就那么一个人站着,骄傲而狂放地站着,站出一股不屑,一股不羁,站出了他自己的世界。他明知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却不以为意,潇洒的他在彼岸自顾自地喝酒,与那个世界遥遥相对。看着那些自说自话的人在对岸哗众取宠,刘恨生露出一抹蔑视的笑。
而此时,二楼的贵宾厢房内,有几个人正兴致盎然地看着下面的闹剧,露出兴味的笑容。
“这么久不见,他还是老样子。”一个满脸英气凛然的男子看着老汉笑道。
“烈阙,怎么几天不见,你倒是婆妈起来了。对着这个老犟头怎么有如此感怀的情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御九霄调笑道。
一旁的姬绝焰和君玉狩看着烈阙吃鳖的脸色,纷纷露出一抹好笑。君玉狩好心地解围道:“不过烈阙说得倒没错,听说他当了酒正后就一直这副样子,从不见他和谁亲近。”
“这一点,也算是让人颇有些好感的。虽说得最不少人,但是为人却是轻狂豪放,对那些阿谀奉承的事尤其深恶痛绝。”姬绝焰看着下面老汉脸上的嘲讽神色,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老皇帝不需要不听话的手下,所以也只好让他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坐到死。”
“据说他的才情颇高,倒是浪费了。”御九霄似惋惜地摇了摇头。
“虽说他的学问是无用武之地,但是他酿的酒却是极好,要不老皇帝也不会让他来当这个评判。”姬绝焰说道。
烈阙苟同地点点头,说道:“没错,他的酒我也是喝过的,说是极品也不为过。”
“哦?那我还真有些好奇。”御九霄挑眉笑道,“那么比之小醉调的酒,又如何呢?”
一句话,问得烈阙哑口无言。虽是如此,却是将众人的兴趣引了出来。
姬绝焰的眼中闪过一抹回味,答案从未有变:“虽说老犟头的酒不错,不过终究是凡品,而小醉的酒,有过之而无不及,上上品。”
君玉狩略微思索片刻,也回答道:“刘老的酒是极品的话,那小醉的酒应当是绝品,世间难有。”
“啊,文绉绉的形容词我不会说,不过要一个词来评价小醉的酒的话……”烈阙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道,“应该是仙宫里的‘琼浆’吧。”众人听了倒很是赞同。
而烈阙又突然想到什么般,问道:“主子不是说小醉他们要来吗,现在已经是复赛了,他们还没有到。他们不是要来参加酒赛的吗?”
“我几时说过小醉要参加酒赛?”姬绝焰挑眉,“更何况,我只是预感小醉要来,可没说一定。”
“啊?”烈阙傻眼,转而颇有些低落道,“我还以为小醉会参加呢,这样不就又有好酒喝了,亏我还那么着急着完成任务赶回来呢。”
君玉狩笑:“再等等吧,说不定就来了呢。”
话音刚落,楼下的人正好将光都的知府迎进门,场面也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姬绝焰他们也将视线转移到了楼下。
酒赛司仪和会场里的人恭恭敬敬地朝知府一拜,众人也纷纷让出道,而站在会场中央的刘恨生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正当会场管理人刚想将刘恨生赶开,就见知府一个跨步上前,神态惶恐地朝刘恨生一拜,开口道:“酒正大人,下管来迟,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惊呼声此起彼伏,刘恨生却瞬间拉下了脸,朝中谁不知他老犟头最讨厌等人了!重重哼了一声,刘恨生无视知府,兀自把他晾在一边,自己捧起酒壶又喝了起来。
老犟头是个脾气又臭又硬,而且不修边幅的老头儿,却也是这次酒赛的唯一酒正。
老犟头名里带个“恨”字,全名“刘恨生”。犟,是因为他的性子,而恨生,则是他余生的信仰。绝情弃爱,愤世嫉俗,方有了这“恨生”。而刘恨生这个名字,总带着些许不甘和无奈的悲凉。唤一声“恨生”,如抽丝剥茧般淡淡的疼痛和苦涩就在舌尖衍散,慢慢地,便遍及整个五脏六腑。沉郁和压抑地,让你提不起劲去苛责他的随性无度和不羁邋遢。
恨生,恨生。这样的人,是个有故事的人,然而看及那黑白相间的凌乱鬓发和那已在岁月里苍老的容貌,没有人会想再去探究那个故事。而尽管不愿探究,故事终究是一直存在的——
老犟头原名“刘心诚”,本是个开朗坚强的儿郎,有一个打小便爱着的女子。二十岁那年两人互订了终生,刘心诚承诺心爱的女子:他日他科考中第、衣锦还乡的时候,便是迎娶她之时。女子欣然答应。于是刘心诚便百般不舍地辞别女子,去了南铭。
三年过去,当刘心诚以最佳的状态投身科考的时候,家乡却传来了噩耗:家中年迈老父染疾过世。刘心诚当即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当他醒来时,便怀着满腔的哀伤和沉郁放弃了科考赶回家乡。
在途中哀伤的刘心诚,想到那名等待着自己的女子,心便渐渐暖了起来。老父已去,但是他并不只是一个人,他还有一个可以伴他一生的女子。然而当他回到了家乡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物是人非,人面已去。
刘心诚不敢相信,那个他打小深爱的女子,竟在他伤心失意的时候弃他而去,辗转嫁作他人妇!但见新人笑,哪闻旧鬼哭。女子一身红妆,与那富贵男子比肩而站,甜蜜得让人心寒。而当一无所有的刘心诚,在坟头重新站起的时候,刘心诚不再是刘心诚。旧的刘心诚已随老父离去,新的刘恨生站在坟头冷却了一颗心;开朗乐观的儿郎化身铁石心肠的愤世者,骄傲地从女子身边走过,不留一个照眼。自那以后,刘恨生去了南铭再没回来。
又一个三年过去,一个名为刘恨生的人,以新科状元郎的身份站在了富丽堂皇的朝堂上,一脸的孤傲和狂躁。从政并非他所愿,而不懂得收敛一身狂放的愤世嫉俗者,也不可能为皇帝所重用。自此,离朝出现了一个满身不羁与孤傲,狂放和狂躁共存的三品酒正。
而这个酒正,一当便是当了几十年。几乎可以算是开朝元老,所以哪怕许多官阶比他高的人,也是要忌惮他几分的。当然,刘恨生从不拿这个来压人,因为他不屑。
无视四周的抽气声,以及那些不敢置信和战战兢兢的脸色,刘恨生眯着眼,上下打量着一直鞠着躬的知府,良久后才点点头:“起来吧。”
“谢大人。”李知府暗暗擦去额头上的汗,对这个阴晴不定的酒正大人颇有些畏惧。左手一迎道:“酒正大人请上坐。”
“嗯。”刘恨生虚应一声,然后摇摇晃晃地朝椅子走去。
当刘恨生和李知府落座以后,司仪才宣布复赛开始。参赛的人也各就各位,打算在这个资深的酿酒家面前好好露一露身手。而那些曾恶言恶语中伤刘恨生的参赛者,则是心惊胆颤地站在台子前,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酒坛子,深怕那个脾气不好的酒正一个追究下来,他们就得滚出会场,或是丢掉小命。
而显然刘恨生并不在意这些,他看着那些没有新意,连成色和气味都再普通不过的酒,心中很是失望,脸上也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无生趣的表情。待那些人把早就在家酿好的酒装在华丽的容器和酒杯中后,刘恨生仅仅只是打了一个哈欠,表情困顿地说道:“乏味可陈。”
然后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打起了呼噜!徒留李知府和那些等待评判的参赛者,互相干瞪着眼,不知所措。
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姬绝焰他们,却无奈而好笑地看着刘恨生。心中感叹:好一个离经叛道的老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