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凡暗叫不好,依然是回了。
“回皇上,已与季霆大公子季无风定亲,马上便要出阁了。”
皇帝叹了一声,似乎十分遗憾,“原是定了亲的。”
周围人面色各异,有人拽了卓不凡衣襟道:“你怎的这般愚笨,季霆算什么东西?只怕皇上是对四小姐动了心思,到时父凭女贵,一步登天,享尽富贵荣华……”
卓不凡置若罔闻,皇帝又开了口:“传旨,卓不凡战功彪炳,为我朝开疆拓土之先锋,鞠躬尽瘁,此心可表日月,册封为卓王,统辖天下半数兵马,卓灵轩蕙质兰心,封为铅华公主。”
顿了一顿,又道:“如此,也算是我朝显赫贵族,不知以铅华公主之尊,是否及得上华静公主一二?”
说来说去,竟然是向着卓灵轩这方,对华静虽不加责难,却明显对她初时所说十分介意。
皇后便要阻拦,却被皇帝扫了淡淡一眼,忽然扫了卓家父女一眼,淡淡的笑了笑,仿佛初时她并未刁难。
华静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丝毫未见羞恼,只是这么冷冷的看着。
帝王心,最是难测。今天闹到这番田地,莫不是为了那圣宠二字。父女二人领旨谢恩,朝中文武立时恭贺声不断,灵轩神色淡然的看着这些前来祝贺的官员,须臾之前,他们还隔岸观火,冷眼旁观皇后处罚她,现在却声声祝贺,句句恭喜。面上隐忍,心中却一阵厌恶。
乘着父亲与人寒暄,卓灵轩出殿来,想要换了舞衣,只是未有小婢前来引路,想来她也不想那么快回去殿中,便信步在廊中晃悠,眼角微转,回廊假山之前,华静公主望月忧思,她脚步微顿,迟疑了下,移步上前道:“公主……”
华静并未转身,冷笑道:“是否要我与你行礼?铅华公主。”
卓灵轩一怔,“公主这是何必?”
“如今,你是否满意了,你这一舞,不日便会传遍天下,仙姿娉婷,桃夭失华,满朝文武为你目眩神迷,云王、太子尽皆为你下坐求情,莲华公主都向着你,甚至于,皇上在最后还封了你公主身份,只因我说你身份下贱。”
“灵轩一舞,本是为公主解围而去,奈何公主不领我情谊,才将此事造成这番后果,那日刺杀之事,是误会,夜黑风高,我未曾看清,导致姐姐怠慢了公主,灵轩十分惭愧,我自知公主身份尊贵,又极其骄傲,见你受难,心中不忍,没想到即便了说了那番得罪公主的话语,却依然造成现在的结局,不管公主是否相信,我依然要说声对不起,事情发展到现在本非我所愿,于我的公主身份,我也不甚在意,有没有这个身份,我还是我。”
“拓跋华静,不需要任何人求情,也不要人同情怜悯,我不会道谢的,如果你等的是这句。”
“公主……”
华静公主冷冷打断她:“你不用多说。”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在经过灵轩时,脚步踉跄了一下,灵轩反射性的去扶。
哪知华静根本不愿理她,一个使力,拽回手腕,她本是少数民族公主,自小就骑射皆精,这一拽之下,不但收回了自己手腕,也将卓灵轩的身子狠狠甩出,灵轩脚步踉跄,退了两步,竟撞进一个强壮坚硬的怀抱中。
卓灵轩一惊,顾不得再去望华静,握着她纤腰的大手却透着丝丝暖意,透过衣衫,熨烫了她的肌肤。
她大病初愈,方才一舞已耗去了大部分气力,此时华静这一推搡之间,立时便没了力气,竟软软倒在来人怀中。
抬眼望去,只见他墨泼般的容颜,斧刻刀琢,眸子清冷面无表情。
卓灵轩面上飞红,赶紧低了头,深吸了两口气,才手忙脚乱的扶着他的手臂站稳,眼光略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也跟了一队士兵,目不斜视。
男子忽的蹙眉,冷厉的眸子扫了盛妆舞衣的灵轩一眼,不耐烦的松了手。
卓灵轩稍愣,男子不等她站稳推开她离去,为了稳住身形,她反射性的去捏男子袍袖,男子脚下虎虎生风,一拉一扯间便走的没影了。
华静公主冷笑一声,面上颜色又是嘲讽又是怨怼,转身入了夜色。
回眸之间,灵轩见地上躺了一面弯月形玉佩,缀着翡翠流苏,她心中诧异,弯腰捡了起来。
是他的?
此时卓英姿出殿找她,宴会已经结束,她只得收了玉佩,坐车出宫回家。
烟霞裳,惊鸿舞,震慑了一众朝臣的眼球,然,却也带来了无尽的危机,在卓不凡与卓英姿商议之下,决定让无风灵轩提前成亲。
翌日,清音阁,卓灵轩坐在小轩窗下,面前摆着一架古琴,季无风立在望月亭侧,灵轩纤指抚上古琴,乐声婉转而起。
季无风伴着乐声随心起剑,挽了个剑花,回身,跃起,挑剑,漆墨的剑身随臂舞动,颇高的曲调使得不由拨快了步伐,剑气破风身形随着招式游走于庭中,时轻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雷落叶纷崩,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一道银光院中起,灵轩一惊,琴声嘎然而止。
心绪未定,但听破风之声响起,季无风手腕一抖,舞完了最后一势,收剑回鞘。
他步履急促,行至灵轩身前。
“吓着你了?”
灵轩微微定了定神,“怎么会,从小我们就是这样,要是吓到才怪。”只是方才她有些走了神,所以……
说话间已是起了身,“季大哥。”
季无风将宝剑放于琴台之上,扶住了上前的佳人双肩,五月、七月立在远处,清音已知趣的退下。
“怎么了?”
灵轩轻低了螓首,忽而道:“你就要走了……”
季无风轻笑出声,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不过是几日分离,待家中一切准备妥当,我就要来娶你,到时便可见面了。”
怀中佳人唇儿微弯,喜色自溢,纤细的柔荑停顿半晌,终是环抱住男人的窄腰。
季无风心中一动,万千情思涌上,搂抱灵轩的手臂一紧,“我明日要回去了,这便带你出去走走吧。”
“父亲定然是不让我出门的。”
“我们不走正门。”
“那怎么——啊!”
季无风搂住她纤细的腰肢,足尖一点,不待灵轩与仆人反应,已跃上飞檐,脚下飞跃,扶风而过,不过片刻时间,已出了卓府。
略风之声惊起,但见豪门宅院尽皆在两人散去,如此飞跃半柱香之久,竟是到了腾阳郊外太阿(ē)湖畔。
季无风足尖轻点,飞掠过一地蒲苇,抱着灵轩,旋身坐于湖畔桐树上。
桐树枝繁叶茂,树大根盘,二人坐在粗大的树干间,放眼望去一江秋水盈盈波光,几艘渔船停泊其上,水鸟扑簌簌的飞起又落下,微风过,蒲苇荡出层层花浪。
灵轩深吸口气,微微闭起了眸子。
季无风眸光潋滟,定定的注视着眼前佳人,大手不由移动至灵轩小手之上,轻轻握住。
灵轩睁眼一扫,唇角也勾出了一朵笑花,握住季无风的大手,另一支柔荑也凑了上来,歪着头凝视季无风,唇角笑花不断,越绽越大,越是万分娇艳灵动。
二人恬淡相视,季无风终是忍不住,将她揽抱进怀中。
似乎是越来越喜欢这样抱着她了。
灵轩微靠进他怀中,细细摩挲着季无风掌中细茧。是谁说过,原来仅仅是这样相依而拥,就是这样的开心,又……幸福……
灵轩微微抬头,她身材娇小,即便是这样倚靠着无风,也只到无风下巴处,细细打量起来,那淡淡的薄荷味飘如鼻息,她不由凑近了些,细细嗅起来,指尖滑过男人腕间。
咦,怎么会……
隐约间,男人身形微僵,不着痕迹的扶着灵轩肩膀坐正,“怎么了?”
“我说个故事可好?”
“说说看,我听。”不论她说的是什么,他自是愿意听的。
“有天,苏东坡和佛印禅师席地聊天,苏东坡突问:‘禅师,你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像不像一尊佛?’禅师回答:‘嗯!你像佛。’苏东坡听了很高兴;接着掸师又问:‘大居士,你觉得我坐在这里像什么?’苏东坡回答:‘我看半天觉得你像一堆牛粪。’禅师也很愉快地点头。”
“苏东坡输了,禅师心是佛,所以看人是佛,而苏东坡心是牛粪,才会把对方看成牛粪。”无风接下她的故事,这故事他在书上读过。
“季大哥原是和苏小小一样聪明呢,当时她也是这样告诉苏东坡的。”
“因为你的心纯良善,看尽世间人都觉是好人。”季无风抚过她的面颊,善良的人少了心思也少了烦恼,他定是要让她这份善良永远的保留下去。
“这句话不对了,那次大姐说我不会看穿别人的心思,但我想若是我碰到一个恶人,我要天天告诉他,他是大好人,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变成好人了?”
“你认为天下人都喜欢当好人不喜欢当坏人?”无风解出她的心意。
灵轩雾蒙蒙的眸子满是灵动,冲着无风点了点头,天下人又有谁是愿意去做坏人的?
只是……
眼前忽然浮起韩似星的嬉笑嗔怒,那看着季无风与她相拥时的泪眼,及黯淡。她是不是已经做了坏人了?
莫不是嘴上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其实她也不过是表里不一的人?
虽父亲只娶了母亲一人,可是古往今来,男人三妻四妾皆是常事,若是自己要无风哥哥一并娶了星儿,那……
想到此间,胸中酸楚,竟微喘息起来。
季无风察觉她的异状,手臂已反握住她玉手,“不舒服了?”
“季大哥,你……你真的愿意娶我?”
男人心中一跳,眉毛挑了一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不愿?”
“轩儿不是。”灵轩踌躇半晌,眉间愁绪万千,有些难以启齿。
季无风一凛,“季无风此生只钟情卓灵轩一人,轩儿便是季无风心之所系,半生等待只为与你一世情牵,不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我半分。”
灵轩咬起了下唇,眉间的愁绪散了些去,怔怔的望着季无风,他这般待自己,自己怎能在左右摇摆?抬眸间,季无风眸华潋滟,目不转睛,黑白分明,深如幽潭,俊美的像是最好的青花瓷,这样的他,让她怎么开口去问韩似星之事?
她静默了半晌,也罢,感情之事,本就是勉强不得半分的,况且,一想到要与别人分享他的温柔,她心中就有些难受。
扶着季无风的手臂,她的手微微勾出怀中丝帕,之上绣了点点花鸟芍药,她将帕子捏起为无风擦拭额角汗迹。
原来刚才一急之下,竟然是渗出来细汗,季无风紧绷的心悬终于是松了下来。
“季大哥……”
“轩儿莫不是要一直这般称呼下去,季某已是轩儿夫君。”
夫君,默念着这个词,她淡淡的点了点头。
灵轩眸华昳丽,颔首,轻轻道:“无风。”
声音轻如蝉翼,就这般落在季无风心间,荡的心湖中潋滟波光起,一波又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