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红十丈。
今日是卓王爷么女,铅华公主卓灵轩大婚之日。
九曲回廊尽头,清音阁袅娜而立,叶馥雨带着丫鬟,捧了银盘,步履微急。
阁中嬷嬷、婆子、女婢,稍显忙乱,叶馥雨轻挥衣袖,背负身后,上楼去,卓灵轩正一身红妆,盈盈立于窗口。
“轩妹妹。”
灵轩闻声回首,轻笑道:“叶姐姐。”
叶馥雨掀起巾趴,将那流光溢彩的九凤冠轻轻取下,戴在灵轩发间。
灵轩心中微动,她自幼丧母,姐姐、爹爹、兄长都是武将,如这般温柔旖旎之感,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冲叶静美感激一笑。
“谢谢。”
虽仅仅是两个字,却比千言万语要表达的更多。
叶馥雨凝着她,半晌,悠悠叹了口气,“本想着认识了妹妹这样的朋友,生活倒是能多些乐趣的,妹妹这番却要远嫁,只怕相见之期渺茫。”转身翻了茶杯,倒上两杯清茶,递给卓灵轩。
“以茶代酒,妹妹一路顺风。”说着,深深看了卓灵轩一眼,抬袖掩口,将茶一饮而尽。
卓灵轩感念她心意,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是想?于是也毫不迟疑的一饮而尽。
两人相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此时叶馥雨护卫通报,虽遗憾不能亲送灵轩出嫁,可家中事情较急,是耽误不得分毫的,便即告别而去。
本也身世相近,虽然相识时日尚短,却生出些心心相惜之感。叶馥雨爽朗豪气,更令卓灵轩赞叹。
灵轩望了一眼院中梧桐竹影,轻轻坐下。
边关告急,胡人大举进犯,月王又出征了,家人忙于军务。自己出嫁倒是显得寂寥异常。
她轻笑一声,对于这样的状况,虽然不抱怨,却也忍不住有些忧伤。从记事起就是这样,一个人。
即便后来有了韩似星的陪伴,她却是不会了解灵轩心思的。韩似星娇蛮天真,可爱纯洁,曾经一度让灵轩十分羡慕,即便在众人面前多么娴淡温婉,她依然是寂寞的。
只是,等今日一过,她便不会寂寞了吧?无风答应过她,会带她游历名山大川,给她最温暖的倚靠……
“清音去哪了?”
“回小姐,路途遥远,怕小姐途中饥饿,清音去厨房为小姐准备些简单的茶点。”
“五月七月何在?”
“五月七月方才被英姿将军急招去了军营。”
厨房?军营?
以她对大姐的了解,今天是断不可能将身边护卫招呼去的,清音去了厨房,为何她大半个早上都没见过她?
“速去将清音叫来,我有事要与她说。”
“是,小姐。”
她静静的凝视着小轩窗外的桐树,忽然,面色一变,似乎是太忙了些吧?她神情慎重的翻出了绣篮中的一块帕子,握在手中,又取过一支花瓶中的芍药,包覆在帕间,放回了绣篮,压在绣布之下。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静静的依窗而坐,喜婆上楼进屋,拿了紫檀木梳,立在灵轩身后,命妇轻轻为她梳发,嘴里默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卓灵轩唇角带笑,心中却起了些许悲凉之意,正心酸之际,楼下叮咚响起脚步声,来人带着淡笑,却是韩似星。
“轩姐姐,让他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卓灵轩转身望她,抬手挥了一挥,一众仆从鱼贯退下。
韩似星轻笑一声,走上前来,也不入座。
“轩姐姐,今日大喜,妹妹特来送姐姐一程。”
卓灵轩应了,却不知道要与她说些什么,只好让了她入座,为她倒了杯茶水。
那日她与叶馥雨走的远了,才发现似星没有跟上来,她心思细腻,大约猜的她是因为无风的事情,所以才没有来,却不知道,也是因为叶馥雨与她的关系。
“星儿……”她欲言又止。
“轩姐姐不必多说。”韩似星轻笑一声,打断了她,“星儿只愿轩姐姐此生幸福美满,别无他求。”
卓灵轩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心中却是酸涩苦楚。
她如何不知星儿难受,只是……
灵轩挤出一丝笑意,步履艰难的走到韩似星面前,“星儿,轩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感情之事……”
韩似星赫然打断她的话语,“轩姐姐莫要多说了,星儿明白。”
很快转过头去,便要再开口说话,忽的猛咳了几声,卓灵轩心疼道:“星儿,莫不是受了风寒?”说着走上前去,轻抚她背脊。
韩似星转身错过她的拍抚。
卓灵轩一怔,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自己抚空的手,也罢,只怕是自己与季无风的事情伤她甚深,才让她对自己也这般冷淡,她不由无奈的一笑。
韩似星却忽然出手如电,往她腰腹一点,她便动弹不得。
卓灵轩一惊,“星儿!?”
韩似星回头,冷笑一声,“卓小姐,既然你不喜欢季无风,为什么不让给我?”
“星儿,我知你心意,只是感情之事,是半点也勉强不得的,我本想与季大哥说……说与你共事一夫,可我却不能辜负季大哥感情,即便是我愿意,他又情何以堪,且,我与季大哥情投意合,何来不喜欢之说?”
韩似星面色突变,“你喜欢?那你又何尝顾忌过我的感受?你们固然是情投意合,难道我就是自作多情吗?”
又嗤笑一声,“从小你就这样,你看不上的东西才施舍给我,你不喜欢的东西才送给我,你眼前没了别人你才想到我,我就这么卑微廉价吗,想见便见,不想见便走?”
卓灵轩面色一变,“你怎么会这么说?你不是星儿?你到底是谁?”若是星儿,必不会这般疾言厉色,也不会对她动手。
“来……”人字尚未突出。
那韩似星一怔,忽的出手点住她颈间某处,任卓灵轩如何惊呼叫喊,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似星瞪了卓灵轩两眼,那两眼,满是愤恨不甘,还有些别的,卓灵轩看不懂的东西,她抬手拎起灵轩,将她丢上牙床。
卓灵轩尚未从无法动弹出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被这一摔,立刻七荤八素。
韩似星不再理她,将她藏在牙床帷帐之中,跃出窗去。
不到片刻,便即听到又有声响,帷帐帘掀,韩似星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从她头上摘下九凤冠,容不得她多想,一记手刀,昏了过去。
前后不过半刻时间,这新房中乾坤已变。
半晌,喜婆躬身立于楼下,“小姐,吉时到了。”领了众丫鬟上楼,只见新娘端坐桌前,已盖了红巾。
喜婆冲手下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小姐,上轿了。”
两名丫鬟便即扶了新娘站起。
下楼。
上轿。
卓不凡专门从军营赶回,亲送二十里,亲队喜气洋洋,吹吹打打。
清音阁屋檐上,立了个娇俏的人影,望着远去的婚嫁队伍,眸中尽是暖暖的笑意,半刻,忽而眯起了眸子,扫了一眼清音阁绣阁间纱幔密集的牙床,唇角缓缓勾出冷笑的弧度,那暖暖的笑意立刻变的阴冷讽刺。
……
宴饮罢。
季无风红衣红袍,更显丰神俊朗。酒过三巡,微醺,俊美如白玉的颊上有些暗红。
“吱呀”一声,推开房门。
一室大红。
红烛,双喜。
季无风拖着稍有些踉跄的步伐,走向牙床边,甚至有些不小心的撞翻了圆凳。
原也是一代将门,随着父亲告老还乡,却悄无声息的没落了。如今他成家立业,娶到自己等待多年的娘子,总算了却父亲一桩心愿。
他屏退婆子丫鬟,面上第一次出现了迟疑又笃定的颜色,单手负于身后立在床前,有些紧张,更是期待万分,他与卓灵轩缘牵半生,早就注定了是一对儿,如今,终于,终于是在一起了。
他薄唇轻掀,默念出那个让他等待半生的女子闺名,拿了如意,勾起了鸳鸯红锦帕盖头。
然而,他的所有迟疑、笃定,期待,紧张,在看到新娘面貌那一瞬间,尽皆东流,宛如寒冬彻骨,当头浇下一桶凉水。
“怎么是你?”他的声音满是震惊于不可置信。
床上女子黛眉星眸,面色红晕慌乱,三分欣喜三分激动,带了四分惧怕。张口欲言,却是说不出话来。
季无风酒醒了大半,瞪着那女子,右手抚上额角。
忽然出手如电,在女子颈间一点,女子呜咽一声。
“无风哥哥。”
季无风右手忽变,形如爪,掐住女子咽喉。
“说,怎么是你!”
那般娇蛮的眉眼,分明就是韩似星,莫不是他喝多了?
喝多了?!
韩似星任他掐住自己颈项,泪水簌簌而下,她要说什么?
季无风冷冷的看了她半晌,忽而忽然松手,不发一语的挥袖而去。
她额角撞上桌沿,趴伏在地上,泪水止也止不住,为她心爱的无风哥哥尽然那样对待她,她的额角血液蜿蜒下她的秀颊,滴落在红地毯上。
怎么回事?她又怎么知道,莫名其妙的醒来,莫名其妙的上轿,再莫名其妙的被送到新房,她是被人点了穴的,她怎么知道?
然而这一切的惊异,都比不上无风哥哥掀了盖头,看到她时震惊狂怒与不可置信的眼神让她刺痛受伤,原来原来,他是对她一点心思都没有的,甚至看到是她,知她异状,都不曾问过她任何缘由,都不愿看她一眼的拂袖而去。
纤细的小手撑着地毯,慢慢慢慢握成了拳,揪起地毯褶皱,也揪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无尽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