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君临微微仰了头看着眼前的人,依然云淡风轻,淡到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的一切仿佛只是她的南柯一梦。
庄晏北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对她微微一笑:“累了吧?我送你去休息,今晚,就先宿在我的房里吧,我去西屋。”
乔君临对着他轻轻扯了扯嘴角,偏了头靠在他的肩前,慢慢闭上眼,平静的由他送她回去,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我原本住的,不就是你的房间?你早已知晓今夜有人要夜袭,居然还用什么安神香熏晕我,是怕我醒着你就玩不了李代桃僵?即使那些刺客发现了我不是你,怕是也不会介意顺手杀了我吧?你是要我死的不知不觉不无痛苦?还是怕我清醒坏事?如果我今夜不醒,是不是现在已经成为你计划的药引子,早已无辜丧命。青阳进来是要确认我有没有死吗?呵呵,可笑我还以为我们已算得上朋友。
乔君临闭着眼,顿时心生悲凉。
“你在难过?”
头顶上突然传来那依然天籁的声音,虽然微有询问之音,实际却是肯定的语气。
“没有,累。”
不想多说,她现在确实是累,浑身酸痛,更累的是心。
脑海里突然又有声音传来,依稀是青涩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听来遥远,似是从心底最深处的回忆里出来:
“阿乔,你还是要试着相信,相信美好。你要使劲儿忘掉这里的丑恶,最好永不忆起。”
“阿乔,不要恨,不要恨,以后都不要恨,不然它会占去你开心的时间。你要笑,你还这么小,以后你一定要多笑,爱笑的人才会幸福。”
“但是阿乔,如果你真的难过时,你要学会哭哦,你现在不会哭,这样也不好的哦,女孩子是水做的。”
“阿乔,你以后要多交朋友,多去和他们玩耍,不要一个人,不然姐姐在天堂也会替你感到孤单!”
“阿乔,不要再恨你的爸爸,你还要像你刚来的时候一样,会去感激帮助过你的人,记得感恩,记得爱。”
“阿乔,如果姐姐死后真的有灵魂,姐姐一定不投胎,一定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答应我了?拉钩的哦,一百年不反悔的哦。”
“……”
有什么东西从她露在外面的侧脸上慢慢滑过,落下,闪过一个漂亮的弧度,月光下晶莹一闪。
尹姐姐,我是不是错了?
相信美好?
她忽然想起刚才庄晏北用背为他挡剑的一幕。
乔君临怔愣了一瞬,恍惚间无声一叹——算了,全当扯平了罢。
我愿相信美好,可现实往往丑陋。
庄晏北忽然停住了脚步。
乔君临默了一会,睁开眼,看到已经到了房门口,直起身子就要从那人怀里跳下来,那人却不让,反而抱的紧了些。
她笑道:“干嘛?你要侍寝吗?”
庄晏北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乔君临即刻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忽然又笑了出来:“哈哈,我倒忘了,这十里还不同俗呢。抱歉我们老家人开玩笑说话都比较奔放的,吓到了?抱歉抱歉。”
而他依然不说话,只低头看着她。
乔君临依然笑嘻嘻的继续胡言乱语:“怎么怎么?啊……对了,在你们这儿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不知检点的表现啊?是不是要受刑的啊……嗯……比如说沉个塘啦,浸个猪笼啦什么的?其实我可是很单纯的哟,只是说话口味重而已,表介意表介意嘛。”
“小乔,不要这个样子。难过就哭出来。而且,你现在难过的事情其实并无意义。”庄晏北突然开了口。
她僵了一下,瞬间又笑了出来:“你没事儿吧你~”
说罢,使了劲挣扎着就要再次往地上跳,不想庄晏北抬脚间就已开了门,把她往床上放好。
一挨到床,乔君临立马把两只脚翘起来——她一直是光着脚的,现在的脚要多脏有多脏,不能污了床,她有点洁癖的。
庄晏北拍拍手,然后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脚,这时,已有侍女端了热水进来,把木盆放在床前,便退了下去。
直直的把她的脚摁在水里,乔君临慌忙挡住他的手,急急道:“别别别,男女授受不亲,我怕您金手一碰,我脚上生疮。”
那人却毫不理会,另一只手就要伸进盆里,乔君临一把挡住他的手。正要将他推开,不防他突然抬起手对着她虚虚一指,乔君临的身子立时就软了下去。
庄晏北小心翼翼的扶着把她安放好,然后慢慢蹲下,握住了木盆中两只小巧的玉足,脚背皮肤光滑细嫩,打着水色映着光芒,隐约一闪一闪,如玉清透。脚瘦瘦小小,甚至跟他的手掌也差不到哪去。
他有点好笑,这么细挑的个子,怎么这足如此娇小?脚掌上生了层老茧,尤其左脚上更多一些。
忍不住皱了皱眉,望向那个倔强的女子,半晌轻叹一声,掏出锦帕帮她擦了脚,然后放回床上,拉开被子帮她盖好。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似是叹息般:“睡吧,好好的睡,但望你快乐,但望你有一天能完全信任我。”
信任这东西说好建立也很容易,说不好建立有时确实也不容易。
就如方才乔君临的怀疑,他又怎会未曾察觉?只是懒于解释罢了。就如他相信,她有朝一日会像本能的怀疑他一样而变成本能的完全信任他,这话听起来虽然拗口矛盾,他却轻轻笑了。
……
黑暗里,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庄晏北立时已经睁开眼睛,飞奔到乔君临床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床上此刻安睡的女子,她的睫毛不断跳动,眉头紧紧的锁着,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
握住她的手,庄晏北轻轻唤道:“小乔。”
而此时的乔君临却仿佛置身于空中,她清楚的看到一个画面:一座老旧的桥上,有迎面的两辆卡车砰然相撞,其中一辆蓝色的卡车车身一歪,随即冲到了旁边的护栏上,撞断了护栏。
下一刻,她感到自己正被牢牢锁在一个温暖的怀抱,眼侧依然有明亮的灯光刺的睁不开眼,而她在翻腾四处乱撞,但不管怎么撞触碰的地方都是温暖而柔软的。
她听到妈妈的惊呼声,听到那个叔叔的惊叫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自己的头顶正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留下,忽然间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红色,然后她听到短促的风声,和很大的“噗通”之声。
她看到眼前盛开了一朵巨大的水花,红色的水花,在雨夜里黑暗中绽放出的巨大血罂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