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逆臣已死,侍卫们正在拔箭,马已备好,可以行刑了吗?”
乔君临望着前方不远处被射成刺猬的人,入眼瞧见的都是箭尾。
正有两名侍卫蹲在那人身前,将他身上的箭一支一支的拔出来。每拔出一支,便是一道血柱喷出,喷的那些侍卫满身满脸。
箭拔完时,地上已被染成红色,腥甜的味道随着小风一阵一阵的刮来,冲的她胃里都在翻腾着。
她沉了沉眼色,心里不知是何感想,听到侍卫的问话,缓缓点了头。
那人手一挥,立时又有两名护卫上前,将公玉嬴的尸体抬至不远处的五匹马中间,正用绳子系了他的脖子和四肢。
她瞥过脸,不去看那画面。
以往,只在电影里看到这样的场景,从没想过,突然有一天,她竟能亲眼看着,真实发生。生活,果真像是在演电影,艺术,也果真特么的来源于生活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地哭喊打破了在场的宁静。
乔君临不忍的皱了皱眉,回头看去,果然是三皇子妃,那日那个一样恬淡安静的女子。
那女子不管不顾的闯进来,那样一个弱女子,竟没有一个人能拉的住她。
她旁边的两名小丫头亦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您的肚子里还有小王爷啊!娘娘……”
乔君临猛地看向她的腹部,宽大的衣袍随着她不断的挣扎撕扯之间,微微能看到略略凸起的小腹。
她呆了一呆,挥手喝退了阻止的侍卫。
那女子踉踉跄跄地跑到公玉嬴的尸体旁,想要抱住他,却瞧着浑身都是箭窟窿,满身被鲜血浸泡的身体,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像是怕弄疼了他。她最终趴在了他的身上,哭的嗓子嘶哑,哭的人心中苦涩:“你不是说要看着儿子出生吗!你不是说要为他取名字吗!你不是说他会是你最心爱的儿子吗!你不是说不管今生如何都不会丢下我们母子吗!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为什么!?”
黎明未临的端阳门前,夜色黑沉,火光灼人,闻声声凄厉,直撞在人的心间,让人为之动容。
火光中,那女子突然抬起头看向乔君临,一字一顿,悲从声来:“他从小便失去了母妃的保护,自己一人披荆斩棘,活的坎坷,活的艰难,活的小心翼翼,他从未想要去争抢过什么,他只是想为我们母子寻的一处庇荫处,他只是想要我们母子不被人欺,可是你们为什么偏偏容不下他!一次次的设计陷害,为什么要如此设计他!非要逼的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吗!我们又碍了你们什么,又碍了你们什么!”
她歇斯底里,喊破了喉咙。
是真的喊破了喉咙,因为乔君临再也听不到她说什么,她只看到她的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来,而她的嘴一张一合,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火光中,乔君临只看到她最后一句话的口型,她还未及反应过来那个口型说的是什么,便看到那女子猛地抢过侍卫腰间的剑,一把刺向自己的肚子,她刺的并不深。
乔君临已经阻止不及,她震在当场,和众多侍卫一样,就那样看着那个柔弱却刚烈的女子划开了自己的肚皮,她的脸色已经如白纸,额头上瞬间覆上密密麻麻的汗珠,正一滴一滴的顺颊而下。
她剖开肚皮,把手伸进去,不过片刻,从里面捧出一个小小的肉团。
有侍卫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清脆,接着便响起更多的吸气声。
两名丫鬟早已在看到时便昏厥过去。
乔君临看到那女子颤抖着双手把那小小的一团捧到公玉嬴的面前,然后将它放在他的胸口上。
她脸上竟然微笑起来,惨白的脸,被疼痛冲的变了形。
她缓缓躺下,躺在她丈夫的肩窝处,右手覆上他的心口,覆上那团还未成形的生命。
乔君临踉跄着跑过去,看到她闭上眼睛,嘴里缓缓发出一些破碎的音节。尽管她说话的声音已如沙子被倒进铁锅翻炒那样的嘶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
从小就听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她突然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是自己毁了这样一个本该幸福美满的家吗?
她终于想起那女子的口型——
“你不是一直想要看到我们的儿子吗?我让你看看他,到了阴间,仍能团聚。”
如果这也是一种团聚,如果这也是另一种的执子之手。
就像她曾见到过的一个爱情故事——
他死了,我便不在了。我会躺在他的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与他同赴黄泉。最好,上天怜悯,让我红颜生华发,因为我们曾说过,倾尽一生,白头偕老。
如此,我们便真的应了誓言,相伴白首不相离。
她垂下眼眸,遮起眼中的情绪。
夜,已过去。
黎明到来,黑暗被阳光驱逐。
乔君临突然有些站立不稳,她晃了晃头,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叠。她摇摇晃晃的倒下去,阳光打在她的眼上,将她的眼睛刺痛,她闭上眼睛,还记得吩咐一句,
“留全尸。有什么后果,本官承担。”
……
“你醒了?”
乔君临有些茫然地望向来人,听那人又道:“今日北鼎盛的皇帝、天成太子、南尧齐王与瑞郡王一同告离,由于安王被派去了京郊骁骥营,皇上便命贤王殿下去送行,殿下怕你身边无人,便着我来看着你。你怎么样了?手臂上的伤重一些,幸亏是昨夜里有太医先为你包扎过,现在还痛吗?”
她缓缓摇头。
那人便去为她倒水,起身之间带出的一阵细风里忽然飘出了极淡的香味。
她闭上眼嗅了嗅,脸上的表情突然变的复杂。
那人将水端过来,她睁开眼睛接过,喊了一声:“莫先生。”
虽只是喊了一声,但口气却似在试探的问什么。
莫于脸上带笑:“是。我本就是贤王殿下的门客。”
她沉默着,眼光不知看向哪里,半晌,轻轻道:“莫先生,进京前,有次在客栈,我不小心将我的香料洒进先生的洗澡水里了。我本是怕先生责怪,便没对先生说。但是后来我看着先生,觉得先生这般好看的人,身上也应当带着好闻的味道,便下了决心一直瞒着你。我那香料是我的朋友亲自为我调制的,里面加了特别的东西,只要沾上一点,便经久不散。那日,我的香料尽数洒进了你的洗澡水中,但因是由水调和了,味道便会比较淡一些,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但我对这味道实在熟悉,到现在都能闻到先生身上的香味。先生可曾闻到过?”
莫于的笑容一顿,马上便恢复过来,仍是笑道:“是吗?我道怎么这段时间总是时不时闻到我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原来是你的杰作。”
“是啊,不过这味道和先生的气质,倒是蛮相配的。那是我全部的香料,怕是先生要香上个一年半载了。”
“呵,那我倒要好好谢谢你了,至少让在下省了香囊钱了,以后屋里也不必燃香了。”
乔君临看着他,没有接话,半晌,似是自言自语般道:“是庄晏北让你到我身边来的,噢,不,是公玉寻,他为什么要你告诉我那么多事情呢,是从那时起就想把我引到云京么……”
“不,我当时只是在外办事,后来殿下传书于我,要我保护你,那时,正是你失踪期间。后来我在那个小摊上见到你,你正在问那老板天成与鼎盛的事情,你想知道,我便答了。”
“先生真是尽职尽忠的门客,那些事情,我想知道,先生也想试探,不是吗?”
莫于挑了一下眉毛,轻笑一声:“是。”
乔君临轻叹一声:“我累了,便不招待先生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莫于见她这样,便知她心中定然是起了隔阂,也不说话,便起身离开了。
片刻,乔君临也起了身。
她下床叫来侍女,吩咐侍女去找她的旅行包。
不多时,侍女便找了来。
她接过包包,用没有受伤的手,从侧面的小袋子里摸出一包东西,打开来,里面是一小堆玻璃碎片。
那是她现代的好朋友,阿雅去国外旅行时,在一处庄园里,亲自跟着那庄主学着调制的香水。那庄主原是调香师,晚年离职后,便在乡下买了座农场,农场里种了很多品种的鲜花,阿雅便是在那里学了这调香,为她调制出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香味。
她视若珍宝,到哪里都带着,不是什么名品大牌,却是她们的友谊。她每次外出徒步或者旅行时,都将这瓶香氛装在旅行包侧面的小袋子里。
这个香氛里面,阿雅加了一个特别的配方,使这香味能保持很久不散,她第一次试着喷在身上时,只喷了那么一小下,纵使她后来换新衣,天天冲凉洗澡,那香味还是维持了快一个月。
她那次在客栈,想把旅行包拿出去洗一下,却不小心将香氛瓶子掉下,正砸在一个木盆里碎了,香水也全洒在了盆里,她将碎片捡出来装好,马上去找别的瓶子,想将香水倒回。
可是找到瓶子回到院子里时,却不见了盆子。后来看到小二端着盆子出来,一问才知,那盆子是用来给莫先生打洗澡水用的,他刚才内急去了茅房,回来时虽闻到香味,却并未注意,往盆子里舀了满了水便端走了。
她虽然心疼的要死,却也没办法对莫于说。
那味道或许其他几人注意到了,也或许没有注意到。
但即使注意到,又如何?那香味极淡,很容易便会夹杂进别的熏香里。
有谁会去注意这其中的一缕淡香呢?
可是,她却清楚的很,每次接近莫于,便总能闻到。
可是,就在昨夜,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门口一声响动,乔君临睁眼看去,却见一个陌生男子闪身进来。
她不出声看着那人,一只拳头却在慢慢攥紧。
那人走进来,一把撕掉脸上的面具。
她松了口气,看向那人,眼光却忽然有些迷离。
大家似乎都在或多或少的隐瞒自己。
包括她自己。不是吗?
不知他又有多少事情未告诉她呢,他是不是一直都知道莫于的身份?
包括青阳,小六,韦翎他们几个。
转念一想,别人又有什么义务要告诉她自己的事情呢?
谁还没有个隐私权?
她微微翘了翘嘴角:“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离开云京了么?”
萧白羽快步走向她:“你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她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
萧白羽无语的翻了翻白眼:“你不是被吓傻了吧?让我看看你的伤,你的伤怎么样了?”
说着便要去摸她额头,被她一掌挥开:“你不是向皇上告离了吗?怎么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萧白羽冷笑一声:“告离?呵呵,我走了,谁来祸害云京?”
乔君临轻轻呼出口气——
看来,这,才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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