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中计……”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乔君临呆了一秒,心脏似乎也随着停止了一秒钟的跳动。下一个想法便是,这不可能。
因为这个说法太过惨烈,她绝不相信,她绝不相信他会是那么容易掉进陷阱的人,他也绝对不是会让自己死的那么没有尊严的人。
那不是他!那不是他!
大殿上又爆发出了新一轮的混乱与嘈杂。
有愤怒的,有叹息的,有抹眼泪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但,没有一个人还相信他没有死。
皇后紧皱着眉问道:“消息可属实?”
“回禀皇后娘娘,消息确实千真万确,我军将士亲眼瞧着……瞧着贤王殿下被俘获,南尧大将立刻便砍下了……砍下了贤王殿下的首级……当即便悬于北城城门,北城已经完全沦陷……”那人不知是惊是怕,还是在为贤王痛苦悲愤,竟然哭的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只是下一秒,他便又说出一个更劲爆的消息:“皇后娘娘,不止是北城,贤王殿下阵亡后,南尧从北城开始,一路杀到泮公城,所经揭阳,承化,旗云,四海,这六座城池,均已被……已被南尧占领。”
“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会这样!?”
“祯副将呢?他怎么会节节败退?”
“是啊,即使贤王殿下不在了,但他的十万兵马不是还在!?”
“是啊,祯副将不是还带去了五万兵马?”
“据说南尧号称八万大军,实际上却也才只有不到七万而已,我大启十五万兵马居然连连惨败?如今竟然失了六座城池?”
大臣们议论纷纷,一时间连皇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有乔君临和壤驷良二人,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都是锁着眉头,却都不知道各自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乔君临根本就没有听到殿里的动静,她现在耳朵里,脑海里,就只有一句话:“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是有一个潜意识里的想法也在那里蠢蠢欲动,她简直快要按压不住——
这是真的。
从昨晚萧白羽说的话,到她今天早上的莫名不安。
她告诉自己,人遇事都是偏向于坏的一方面,或许她只是多心。
萧白羽说的话怎么可能指的是这件事情?如果他是指这件事情,说明他一定已经知道这个消息,那么他肯定会告诉她的,他怎么可能瞒着她?
但是如果他怕她担心,而不告诉她呢?
这也有可能啊。
她脑子里思来想去大半天,发现最终还是回到了坏的那一方面,于是她赶紧打住这个想法。
但是早上那个卖桂花糕的婆婆又闯进了她的脑海,那个婆婆说的话,让她不安了一个早上。
或许是受了那婆婆的影响?
自己是不是太迷信了?
竟然将这种无稽之谈当真了?
可是,庄晏北的出征确实透着蹊跷,自己当时也曾担心过,却一直没见有什么坏消息传来,太平静,太平静了。所以现在这个消息就是平静之后的暴风雨吗?
脑子里不断转换着这些想法,她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哪里也不看。
或许是别人太过聒噪,而她和壤驷良又显的太过平静,总之,那一片混乱里,有这么个小小的一角太过平静,便显的更加打眼。
皇后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锁在她的身上,“乔大人,听说你是从贤王府出来的,如今,可还是住在贤王府?”
乔君临依然沉浸在自我拔河中,根本没听到有人在叫她。
壤驷良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她没动。
壤驷良继续碰她,她依旧没动。
壤驷良看她一眼,抬起胳膊肘狠狠撞过去。
乔君临被撞的有些不稳,身子趔趄了一下,壤驷良又连忙伸手扶住她,她皱眉看向撞她的人,眼神凶神恶煞,简直像要吃人。
壤驷良看到她的表情,先是一愣,接着眼睛里突然浮现出一丝好笑,“乔大人,皇后娘娘问你话呢。”
乔君临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向皇后一礼:“臣在。”
皇后眼睛微眯,观察着她的表情,半晌才道:“乔大人现在可还在贤王府住着?”
“回娘娘,微臣的宅子一直未修好,皇上便准微臣暂住在贤王府。”
“嗯。”皇后沉吟一声,想了想,道:“那贤王府的丧事便由乔大人来操持吧,乔大人毕竟是从贤王府出来的人,这也是你该当的。”
“丧事?”乔君临猛然抬头。
“皇后娘娘,”壤驷良抢断她的话,马上接口道:“娘娘,现在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还不得而知,现在就让乔大人去主持丧事,是不是太草率了?”
“哼,壤驷大人,那你告诉本宫什么时候才不算草率?等到贤王的尸首被风干吗?”
“娘娘,微臣的意思是说,或许贤王殿下还没有阵亡,毕竟众将士离的远,也未必瞧的真切啊。”
“哈哈。”皇后忽然大笑一声,转而却忽然换上一副慈祥的、和蔼的、比圣女还要圣女的面孔,声音轻柔温和:“本宫很欣慰有壤驷大人如此之良臣,可谓情义深重。可是,壤驷大人,本宫虽理解你不愿相信贤王阵亡的消息,但是你也听到了,我方将士亲眼看着,那么多双眼睛,怎会有错?本宫也非常痛心,寻儿从小便天资聪颖,禀异常人,又是先后嫡子,乃我大启之栋梁,皇上甚至也有心栽培,固可堪重任。如今,听此噩耗,本宫亦是十分痛心呐!”
皇后说完,竟然抹起眼泪来,殿上也是一番叹息之声。
乔君临冷眼瞧着皇后的变脸术——你装圣女没有错,但你把我们当瞎子就是你的不对了,雪包不住屎,你是个什么德性,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
此刻,大臣们都在劝皇后节哀,没有一个人去理会来报战况的士兵,甚至没有一个人提起边关战事。
乔君临冷笑一声——
这个国家,气数真的要尽了。
她瞧着皇后,目光鄙视——
就这操行就想夺权,妄想当女皇了?
贤王之死她草草拍板不说,毕竟这件事明眼一看就知是她一手促成,否则怎么偏偏是她的亲侄子祯绍荣去带兵支援?
这个暂且不提。
就说边关战事告急,节节败退,痛失六城,她难道不该纠集众臣,给出个方案吗?
边关现在群龙无首,定然混乱松散,她难道不该下命令稳定军心吗?
主将生死不定,她难道不该赶紧给十五万将士一个主心骨吗?
她以为此刻这个报信的士兵还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在这里哭诉吗?
她以为她弄死了庄晏北,她就得了这大启了?
她以为南尧只吃她六城就会适可而止吗?
战争,一旦燃起斗志,便止无可止。
否则当初的拿破仑怎么会想要去远征俄国?
否则当初的希特勒怎么会挑起世界大战?
这个废柴!
想学武则天当女皇,那就拿出本事来。武则天统治期间天下太平,连西洋使者都来进贡,可你呢?被人家拿下六城仍不自知,还在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偷着乐,难不成还想学了北鼎盛的女皇,被人家抢了城,还要年年给人家送城市维护费?
真真可笑。
如果庄晏北没有死,我便灭亡了你,助他夺回这江山。
如果庄晏北死了,我便是拼的同归于尽,也要灭亡了这江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原本你我的仇恨因一人而起,现在,你我的仇恨,也会因一人,结束。
她默默攥紧拳头,脑子里灵光一闪——公玉陌!
要找公玉陌。
他和庄晏北是一心的,他一定也知道些什么。
庄晏北有没有死,或许只有他最清楚!
大殿上后来又吵了些什么,她没有去听,也实在听不进去,只盼望着下朝,然后设法出城一趟,去找公玉陌。
可是,得谨防尹络宁,他必定是盯着她的。
想到这里,乔君临突然看向壤驷良,眼睛眯了眯。
壤驷良似察觉般,回过头便迎上她阴测测的小眼神儿,他皱皱眉,没说什么,很平静地转回身,心里却还是打起了鼓——
一早就听那人说她刁钻古怪,看她那眼神儿,怎么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呢……
大臣们和皇后又废了些什么话,她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将那位报信的士兵打发出去了。好不容易捱到下朝,乔君临第一个便奔了出去。
她今早的行为,让那几个早前弹劾她的几个老顽固也微微动了容——
瞧着这个乔大人倒不像是个投机取巧的,瞧这股积极劲儿,早上便早早儿到了,方才在殿上看她那表情,莫不是这会儿就去操持贤王后事了?嗯,这年轻人倒是个有情义的。不错不错。
一出宫门便招过青阳,叫了辆马车便匆匆走了。
跳下马车的时候乔君临便觉得气氛不太对。
青阳也在奇怪:“老大,怎么觉着不太对,往日里,府门可从未这么紧闭过。”
“进去再说。”
青阳去敲开门,开门的管家表情沉痛。
乔君临见状,蹙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已经进到三门,仍不见有人过来迎接。
她扭头问旁边的管家:“黑子和小白可回来了?”
管家的声音比他的表情更加沉痛:“回大人,回来了。”
乔君临眉头蹙的更紧,“韦翎可找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管家突然流出两行老泪,伸手抹抹又道:“说起来,这几个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乔君临脚步一顿,竟没有勇气在往前走去。
“不会的……”
还没有迈入四进院子的门,便瞧见了院子里的一众人。
地上,放了个卷起来的草席,那里面,明明白白的包着一个人。
青阳突然抬脚狂奔进去,扑通一声跪在草席旁边,手指颤颤地掀开那草席。
乔君临闭上眼睛,听到青阳的吼声:“韦翎!”
旁边站着小六,黑子和小白,还有一众人等。
小六的脸色仍是苍白着的,却更显的眼圈红红。
黑子把头别过一边,小白低着头不发一声。
乔君临走过去,直挺挺的跪在草席旁边,被管家连忙拉住:“大人,不可啊。”
乔君临摇摇头,将席子全部掀开,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
“呀!”有侍女惊叫一声,接着竟哭起来。
韦翎身上的衣服已辨不清楚颜色,几乎已经全部被染成暗红色。
两个裤管瘪瘪的贴在草席上。
右手的手指被齐齐切下,只剩一个手掌。
而左手,看着是完整的,细看,却发现,指甲已经全部不见,只剩下血肉模糊。
而乔君临这才看见,韦翎脖子左侧的皮,竟然从中间起便被扒掉了。
青阳颤抖着手,似是想要去握住韦翎的手,却忽然顿住,就算是知道他已经没有知觉,却总觉的会弄痛他。
乔君临一拳砸在地上,努力压抑住哭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韦翎的腿呢?还有他的指甲和手指呢?”
“属下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属下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的……腿和手。”小白突然哽咽起来。
这是我乔君临欠你的。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说着这句话,仿佛要用这句话狠狠压住即将奔涌出来的眼泪。
兄弟,这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她死死忍着不让眼泪出来,把眼泪都往肚子里流。
“老大……”
黑子忽然扭过头来,乔君临这才看到,这个七尺大汉的眼睛,竟然也是红肿的。黑子是几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憨厚老实的,是条铮铮铁汉,即使打打杀杀受伤时,都从未见他皱过一下眉。
“老大,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听说……主子……阵亡了,首级被……悬于城门……”其实是很短一句话,黑子却好像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将它说完整。
“什么!?黑子你说什么?”青阳一下从地上弹起,狠狠抓住他的肩膀。
黑子低着头不说话,青阳见得不到答案,便低头看向乔君临。
他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早上便一直在宫门前老老实实的等乔君临下朝,虽然看到那名报信的士兵,却怎么会多想?下朝时,乔君临又是第一个窜出来的,急急的让他租了个马车便回来了,他又怎么会听说?
可是黑子和小白一路回来时,却将街上的传闻听到了。
眼前是韦翎残缺的尸体,耳边回荡的是庄晏北阵亡的消息。
乔君临只觉得一口气全部堵在胸口,心间被苦涩塞的满满的,几乎要喘不过来气。她忽然张大嘴,狠狠的吸了口气,将那股酸涩咽下。
要她怎么回答?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不是不知道,而是她始终不能相信。
难道要告诉他们,在失去一个好兄弟之后,连他们从小陪到大的主子也失去了么?
还是告诉他们,我不确定?不确定又是什么?就是不确定他有没有死?
乔君临痛苦极了,尹望岚,庄晏北,韦翎,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她崩溃。
她狠狠闭上眼睛,然后又忽然睁开:“那是放屁!那是造谣!”
“老大……”
几人看着她的样子,也心生不忍,明明眼圈已憋的通红,明明嘴唇已经被牙齿咬破,明明张开的手掌里全是月牙形的印子,几可见血,她却还是那样隐忍着,隐忍着。
“你们主子没有死!”
“还有,厚葬韦翎,给我搭起灵堂!我们,轮流守灵!”
他妈的,心里怎么这么痛!
他妈的,怎么这么憋屈!
他妈的,为什么总是好人不长命?
她恨恨的咒骂一声,嚯的站起来,看着众人,一字一顿,声音狠厉:
“给我打起精神!贤王府,再不许人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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