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下群豪面前,你还不速速招来!”
秋学却神情磊落:“此乃家门之术,姜长老,恕我不能直言。”
姜匿道:“你以为你不说,就能逃过我的眼睛。众位,这逆徒身怀的乃是流华宫的独门内力!”
此话一出,台下哗然。众人如此这般,只因为这流华宫在江湖上的确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且不说它潜藏在大明王朝后沿袭了二百多年,光是势力就渗透在整个寰宇朝野,商易百业,却让人无迹可寻,它力决的事,从无更改;它亦正亦邪,行事或扬或抑,却总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江湖朝堂从来只是闻其势,未见其实。只有那一张素白的流云召证明它确实存在,也确实事属所为。
自古以来,无论庙堂江湖,对这样一个神秘的组织是亦畏亦恶,褒贬不一。尤其在江湖上这样明争暗斗的战场上,哪个门派不想发扬光大独领群雄?丐帮乃江湖大派,正通过群英会一展本帮实力,风头却被这样一个暗藏在内部的流华宫弟子全抢光了,自是面上无光,武林各派更是由彼思己,这丐帮都有的事,自家哪还会没有?因此对这台上的秋学,皆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姜匿冷笑道:“刘长老,此人该如何处置?”他所问之人,正是帮内的执法长老。
“来人,将此人立刻拿下!”刘长老厉色道。
“且慢!”赵启和严青同时开口。赵启道:“方凭一家之言,就确定小兄弟是流华宫弟子,未免草率。”
姜匿冷哼一声:“此人并非别人,有如此高深的内力,正是流华宫上任公主君宴亲选的新任宫主!”
众人大骇,云释心更是讶然,只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是他吗?她一瞬不转地盯着秋学。只听姜匿又对秋学道:“既是流华宫主驾到,又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秋学大笑一声,神色自若地揭下脸上的面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张如玉翩翩的清俊脸孔出现众人面前。
这张脸,却和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云释心不知何故,心底一松。她倒是十分好奇秋学何故要易容混到这丐帮中来。
“姜长老所言非也,晚辈虽是流华宫弟子,并非宫主。”
王炼几人望着台上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脸的不可置信,老大真的是流华宫的人?
这还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流华宫的武学,若是一个弟子就已经身怀如此精湛深奥的武功,恐怕是任何一个江湖门派所不及的。只是这少年行事如此张扬,难免令一些武林前辈不满。
“黄口小儿!你流华宫弟子何以混到我丐帮中来,如此嚣张,岂不是欺我丐帮无人,各大帮派无人吗?你们流华宫若是今日不给我们各大门派一个交代,你也休想全身而退!”姜匿这话成功地激起各派掌门长老的回应,这流华宫未免太不把他们这些江湖前辈放在眼里了吧?
刘长老道:“诸位,据我所知,流华宫宫主有一块随身佩戴的环形玉饰,乃是其宫主信物。若此人身上有此玉佩,不消多说,定让他流华宫给武林各派一个交代!小子,我劝你还是早些坦白你的身份,否则一会动起手来,可别管我武林正派以多欺少!”
玉佩?张野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之色。他向廖晃不知掩耳说了什么,后者站起来道:“各位不知,机缘巧合之下我曾见过此玉,佩戴此玉之人,正在我帮中!”
云释心心底一沉!便见廖晃直指着自己道:“就是此人!”
王炼几人忙站出来道:“胡说!你们明知阿心口不能言,你们……”
“不光如此。这几个人也都暗中和流华宫勾结,却顶着我丐帮的名义,经常打家劫舍,祸乱一方百姓!来人,给我搜!人赃俱获,看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廖晃一声令下,瞬间丐帮弟子将云释心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光如此,连薛长老他们都没有放过。
“廖长老,你这是何意?”薛效道。
廖晃等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却振振有词道:“薛效!你这个叛徒!暗中投靠流华宫,非我等英雄好汉作为!如今东窗事发,还不快束手就擒!”
薛效道:“无中生有!我薛效身正不怕影子斜,请帮主和武林同道明鉴!”
廖晃睨了一眼云释心,胸有成足地道:“恐怕薛长老也不知道你身边这个丑哑巴的身份吧?给我搜——”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鹤啼,几只鹤喙似衔着一抹流云,从云间翩然而来,其势之猛,其姿之美,不可语也。众人不禁看得呆了,直到那张雪色锦匹落在地上。
“流云召!”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两名峨眉弟子将那片雪白的锦帛递予众人面前,只见上面书着几行字:“魔寇隐匿,群英疏具,流华行道,天下大义。”
这是何意?
就在这时,一丐帮弟子道:“报,帮主,山下出现了很多魔教中人的尸体!”
又一弟子飞奔而至,“报,帮主,抓了一个魔教活口!”
赵启命令将人带上来,众人一看这俘虏的打扮,分明是魔教教徒。
“大胆魔教妖徒!混入我群英会有何企图?”
那魔教教徒哈哈大笑几声,啐道:“赵启老儿,你有何资格在这里质问本使?要不是该死的流华宫,今天领死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脸青一阵白一阵,魔教简直是越来越猖獗,竟能隐匿在殿内,分明是丐帮里有人和魔教暗中勾结。这么大的事情,还做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流华宫,武林正派又会遭遇一场劫难。
秋学道:“各位前辈,我宫主早就发现了魔教暗袭一事,只因各位对流华宫存有偏见,故未当面言明。特命我潜入丐帮,行缓兵之计,将计就计。此举多有得罪,望各位海涵。至于这几位兄弟,”秋学望向云释心几人,“实非我流华宫之人。再说宫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怎会屈驾在丐帮做一个小辈弟子任人驱使?恐这其中深有误会,还望各位明断!”
经此来龙去脉,武林众派也算是将事情弄了个清楚,虽说流华宫让人畏惧,此举却也救了众人一次,大家毕竟都是些江湖儿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赵启忙令人撤下围着云释心几人的弟子,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等都误会流华宫了,请向宫主转达我等谢意。”遂又道:“流华武功博大精深,若能与我等共同抵御魔教,可谓是江湖一大幸事。”
“帮主过誉了。晚辈自会回去转告众位英雄之意。”遂又向众人告别后,方才离去。
而此时,群英会上众愤难平。这丐帮内部出了内奸差点惹得他们这些武林同道陪之丧命。如此,当务之急就是要揪出隐在丐帮内的魔教内奸!
趁如今群雄激愤的当口,云释心溜向秋学的小院。哪知走到门外,里面传来一个云释心异常熟悉的声音。
“爹爹已死,千门已散。大姐二姐三弟不知所踪,这都是拜喻君数所赐。我侥幸逃出他的魔掌,遍寻大哥和你,可如今二哥既然知道了此事,为何还要回流华宫再替他卖命?”这声音带着哭腔,似乎压抑已久,如决堤之水,又透着满腔的恨意。云释心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张娇俏却飞扬跋扈的脸来。她心里此时是一丝惊讶一丝担心一丝轻松。她惊讶的是,秋学竟然是千门的二公子千秋雪!那个在千家晚宴上并没有出现,传闻里被千越放逐的儿子。轻松的是,喻君数终于制服了那个野心勃勃的千越,他的寒疾也一定根除了。担心的是,千想容此人蛇蝎心肠,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况且,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弱女子,怎么会来到这群英会?
就在云释心思忖的时候,千秋雪冷然道:“我早就不是千亭山的二少爷了。千小姐,请自便。”
千想容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念骨肉亲情,怒咒道:“千秋雪,你竟是如此不孝不义之人!总有一天,你会遭报应的!”她风一样地冲出屋外,待她走远了,云释心才从一旁的草垛中起身朝屋里走去。
千秋雪静静地坐在桌旁,不知在想什么。云释心在门外踌躇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千秋雪嘴边的苦笑转瞬即逝,许久他才道:“阿心小弟既然来之,何故不入?”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那日偷走千年雪莲的人吧?“
没等云释心反应过来,他自顾自地说:”其实你没有必要专门来此谢过我的救命之恩,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该做的。都是我应该偿还的。“
他苦笑一声,”那日你躺在山洞里,我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被他所伤。好在你之前也服用了护心丹,再加上心口处的一抹真气护着,没有性命之忧。也许这就是别人说的父债子还吧!“这番话听在云释心耳里,只觉异常苦涩。她虽不知道千秋雪对他的父亲千越,究竟存着怎样的情感,但可以肯定的是,绝不像千想容说的那样冷酷无情。而这样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自己在至亲面前装的这样无情无义,不为所动?
”接下来你要回流华宫吗?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云释心将脖子上的玉轻轻地取下来,最终伸出手去。
喻君数,还给你。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
千秋雪的目光在玉面上停留了数秒,突然笑道:”虽说千年雪莲是人间至宝,若换这块玉,也算是物有所值。不瞒你说,这块玉,可是号令流华宫的令牌!“
什么?云释心心里讶异,没想到这块玉还有这么大的来历。幸亏自己这些天来一直用命护着,若是丢了,说不准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看到她的惊讶之色,千秋雪心里对当时的情况也约摸了个大概。暗道,少主不知是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若是他知道眼前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娃呢?自己倒是好期待看到某人那惊讶的神色啊!遂道:”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了你。我平生之愿,就是踏遍这万里河山,将千亭山的医术发扬光大。所以,我不敢保证能不能再见到他。此物珍贵无比,你还是亲手交给他比较好。“当然,他没有告诉云释心,过不了多久,喻君数就会亲自莅临这群英会。
只是,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总会让一些人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释心心里有事,直到很晚才回到住处,知道王炼和李默已经成功晋级第三场比赛,而小三他们几个却皆已落选,几人半喜半忧。却到底是年少心性,很快便将此事抛向脑后。
经过下午虚惊一场的事件后,丐帮上下严查内奸,终于将人给揪了出来,这个人竟然是污衣派的七袋长老。在天下英雄面前,此人倒也算是敢作敢当,将自己所作下的错事供认不讳。
这群英会一波三折,倒也不影响照常举行。明日小辈们的第三场比试正要在这主会场上,在天下英雄面前展示自己的所学。选拔出来的四十多名弟子摩拳擦掌者有之,惶惶紧张者亦有之。想要在群英会上斩头露角,拜个好师傅,关键在此一举。
傍晚时分,当云释心看到手里的分号牌后,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此次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她最亲密熟悉的伙伴——王炼。
名额只有二十个。她和王炼,只能留一个晋级二十强。
一声怪笑在她身后响起:”没有想到吧。我倒要看看,明日过后,你们这坚无不摧的友谊是不是依旧如此。“张野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无不表现出报复的快意。
云释心紧紧攥着手里的号码牌。原来以为只要努力付出,就一定可以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可如今,谁来告诉自己,她该怎么做?
”阿心!“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是王炼。他手心一摊,上面是写着她名字的分号牌。”阿心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其他几人围上来纷纷道:”阿心切勿多想,我们觉得,你和二哥该怎么比就怎么比,都把自己的本事拿出来。反正无论谁胜谁败,都没有给咱们绵州净衣弟子丢脸!“
王炼安慰地摸了摸她的碎发,”你我既为兄弟,无论是谁拜了师傅,初衷都不会改变,不是吗?“
云释心勉强一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晚饭后,几人谈起秋学,不免有些唉声叹气。只有云释心心里明白秋学的真实身份,也未告知。薛效又给他们三人提点一番,让其明日一定要全力展示自己所学。
夜深人静,云释心静静地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应接不暇的高手对决,秋学的身份之变,自己亲临比试的战战兢兢……让她身心疲惫,甚至有些心神不宁。她虽然心智都要比同龄孩子成熟,却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想到张野充满恨意的眼神和让人闻之丧胆的毒药,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要不是那块玉,她现在已经是死尸一具了。摸了摸胸前的玉珮,温润的触感渐渐舒缓了她心中的恐慌,像极了它的主人。曾经她想,他们会踏遍千山万水,仗剑天涯。也只是今天她才知道,那个白衣胜雪的孱弱少年,流华宫主,原来竟是如此强大。
她以前,真是傻得可爱。
但是玉珮一定要找机会还给他,再看看爱哭的悦修,他现在一定已经长高啦!
这样真好。即使她知道,这样的平安喜乐也许只剩下两年;即使她知道,那不曾解开谜团的血海深仇究竟是怎样一个缘由;即使她知道,也许倾尽所有的努力也不会让命运的轨道再为之重生。但她能确认的是,如今身边的每一个朋友都平平安安,真的很好。
黑暗中,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在耳边道:”阿心,阿心你睡了吗……“
云释心刚要应声,就听到又一人轻声道:”她肯定今天累坏了,早睡着了。只是二哥这样做,我怕阿心知道后会心里难受。“
云释心只觉有人为她掖了掖被角,一阵窸窣声后,只听门轻轻一响,几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你们以为,阿心真的不在乎这场比试?“王炼缓缓叹了口气,刻意压低的声音融着夜色清晰地传到云释心的耳里。”阿心习武时比谁都刻苦,比谁都用心。她的身上一定肩负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
几人默默不语,小五刘显道:”可是,阿心迟早也会知道,上次我们去王耀家也瞒着她,如果这次……“
王炼声音沉了沉,似乎在下什么决定般,”我意已决。小六,动手吧!“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行远,云释心却久不能寐。她当然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
她想告诉他们,不必,真的不必!难道自己就这样孱弱不堪吗?就需要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地保护吗?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芸娘如此!王老伯亦如此!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讨厌总是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她喜欢和他们并肩面对的感觉!
她在屋子里站了许久,终于走了出去。夜色阑珊露华浓,夜幕中零星散着几颗黯淡的星子。她不知自己走了多远,还要走多远。已往的通通化成了碎片,幸福是如此短暂。她拥有的也不过是残躯一具,烂命一条。可是王炼还有美好的梦想。他有一副侠骨,有一腔热血,他可以帮助更多的人,扫尽这世间的不平事。
今夜,她也终于不会再让他们挡在前面了。
今夜,就允许她任性一回。
但是朋友们,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想念你们,也请你们,不要轻易地,将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