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魈看到喻君数,满面喜色:“大公子,您终于来了!”
这江湖上能被称得上一声大公子的,只有一人,乃是近年来崛起的晓喻山庄庄主。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但他的所做作为却令江湖各派都景仰三分。十五岁接掌式微没落的晓喻山庄,同年独闯幽冥宫,重伤幽冥三老,夺回本属于晓喻山庄的三大名剑;十六岁时,一空大师在守卫森严的藏经阁发现其正在酣睡,甚为惊异。他单挑少林各大高手,被一空大师赞为世间罕有的武学奇才,从此二人成为莫逆之交。江湖上不服者甚多,皆想挫挫此人锐气,却都被他一一打败,从此声名大振。十七岁时,青城派和昆仑派因不合而结怨,他仅凭一人之力将这场歃血恩怨化解。时年各地瘟疫四起,他不怕被染,带领山庄上下救济城里百姓,后来江湖各派受其感染,皆仿效之…。正当人们猜测他有意问鼎二十多年来一直空着的武林盟主宝座时,他却突然对外宣布归隐,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云释心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只是他依旧如那瑶台碧霄里走出的仙人,清姿邈邈;而自己,早就堕入了这黑暗浑浊的阿鼻地狱,永劫不复。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喻君数身后跟着一个黑色身影。大家的脸不由变了几变,注意力全部转到这黑衣人的身上来,反复在云释心和他的身上逡巡,似乎在辨别什么。
云释心心中大惊!这人全身上下的装扮皆和自己如出一辙!就连肩膀处的焰火标志,腰间的银色软带都是一模一样!如果说穿着是刻意地模仿自己,而在灯火憧憧之下,面纱下那双依稀可辨的冷傲清眸又怎么能模仿得了?
黑衣人的怀里抱着宋魈未满三岁的孩子,不知何时已被哄住,乌溜溜的小眼睛转来转去,小声道:“咦,一模一样的人!”偏偏那黑衣人也不开口,静水无声,波澜不兴。
喻君数亲切地摸了摸他的头,清雅的声音如沁着暖风的泉水:“除了双生子,世界上当然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或者说,这其中有一个人必定是假冒的。若在下刚才没看错,这位无心公子似乎还另有绝技。”
有一人是假冒的!这句话犹如一枚火弹让屋里顿时炸开了锅。而云释心刚才情急之下使出的那条白练,在场所有人都看到了。
云释心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一个决定,竟然让自己陷入了这般境地!那袖中的流云十八索是师傅另传她的武功,当初她觉得凡事应留后手,所以这流云索她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只是如今光凭喻君数的一番话,这些焰杀堂的弟子就生了疑心,倒真是让自己心寒。
早已被人扶起的焰风强撑着一口气,道:“伤我的这功夫我识得,正是绝焰掌!”
江湖皆知,无心公子平日里从不言语,但他却有两个可以确认其身份的标志,一个是必杀技绝焰掌,另一个就是系在腰间从不离身的曲灵剑。
而焰风刚刚的话,令焰杀堂的弟子皆是一震!如若有人要模仿绝焰掌,根本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绝焰掌招式晦涩难学,要使出这样的掌法还需要深厚的内力!更不用说这个敌手还是模样身形都是如出一辙的!太多辨别的条件,即便是有心模仿,又岂能条条吻合?
可是,公子是不会对自己人下如此重的杀手!
一旁默不作声的宋魈突然道:“别说是无心公子,就算是我有这么一群被人混进来浑水摸鱼,还不知不觉的替做嫁衣的属下,也不会轻易饶恕他们的!”他恭敬地朝黑衣人道:“无心公子早就知道这个冒牌货顶替了他,前几天特意告诉我不可将墨玄牍交出来!就是要当场擒住他!”
“哼!宋魈,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公子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又怎么会是假的!”
喻君数冰凉淡漠的声音随之响起:“难道各位都有同宿一处的喜好?这冒名顶替之事,似乎没必要做得那么皇而堂之吧?在下不才,听闻焰杀堂堂主无心公子似乎执有堂主令,从来都是令不离身。”
而此时那块堂主令,正静静躺在假无心的手上。
看到此物的一瞬间,云释心心如死灰。这块令牌自己是一直别在腰间,怎么会出现在这个他的手上?而最近这段日子,只有王悦修近过她的身!
好大的一张网!好精密的心思!恐怕从那火弹消息的四处传播,这张网就开始向她靠拢!
云释心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喻君数,心里瞬间如浇了盆冰水令她寒了个透。他早就知道了站在这里的是自己,却已经将他们的立场划分清楚。他是被名门正派尊崇的晓喻山庄大公子,而自己,只是魔教里助纣为虐的侩子手!曾几何时,他们已经成了势同水火的敌人!他暗里抛索,环环相扣,就连这短短的一番话,就可以在顷刻间毁人于无形!
多年来自己不愿承认而深埋在心底那一丝挂念,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可她云释心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命!她倒要看看,他要怎样将自己置于死地!
曲灵剑剑随心动,如虹的银光自腰间腾起,在半空中飘浮着,闪着嗜血的光芒。突然,华光大盛,空中剑花四起,云释心快若如灵蛇般梭行游弋,朝假无心袭去!后者怀里的孩子早就被宋魈接走,只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相继跃到院子里,同样的矫健敏捷,同样的身姿飘逸。再加上武器相同,招式一样,让人一时无从分辨!
喻君数好整以暇地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眼中闪过某种意味不明的神色。而一旁焰杀堂的弟子们睁大眼睛,却都不敢冒然出手。
外人看不出来门道,云释心却知道,这假无心的招式略有生涩,耍起她的绝招来还是威力减弱了不少。她自是不会手下留情,出招既狠且快!突然,对方突然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轻柔声音道:“你若还在这里和我痴缠,恐怕就见不到你那几个丐帮兄弟的最后一面了!”
王炼他们?自己多年来没有和他们联系,也尽量避开参与寻衅丐帮的任务,听闻他们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丐帮六侠”,平日里行侠仗义,颇受江湖人称道。他们怎么会有危险?
云释心知她这是故意激走自己,一招“静水云深”更是用了十足的内力,哪知她突然又道:“城南张寡妇那里,信不信由你!”
自己这一剑下去,胜负即分。可是她心底的某根弦却被轻轻拉起。记忆深处,那几个小子也曾因为这个张寡妇的事情,用他们善意的谎言欺骗了她,却温暖了整个寒冬。剑随心走,曲灵剑生生收了势,而她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这夜幕之中。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她必须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
昏黑的夜里,只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凌风纵跃的身姿宛如鬼魅般,变化莫测。行至一片竹林中时,却看到林间有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而立,在黯淡的星光下犹如九天而降的神仙,飘然出尘。
喻君数!他不是在宋魈的院子里吗?云释心顿时灵台一清,今夜发生的种种,不过是他调虎离山的计策!而她刚才担心王炼他们的安危,竟自乱阵脚。喻君数,你果然会捏人的软肋!
“阿心,过来。”喻君数突然开口道。
哼!刚才还一副逼得她步步后退,现在却让她过去?自己只是不能说话,又不是耳目闭塞之辈!喻君数,你这反复无常的伎俩还是对付别人吧!
况且假无心潜入圣火教势必会掀起一阵风浪,自己现在要马上回去拆穿她,没时间和他周旋。她刚转身,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拽了回来,“阿心!”
我和你无话可说!云释心想用力甩掉他的手,却发现自己被他攥得死紧。
“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停止过找你。”
这句话,犹如魔咒一般瞬间束缚住了刚才挣扎的云释心。可也只是一瞬,她便大笑起来,如地狱里的罗刹之声,和着暗夜里低啸的西风,难听之极。
这些年,她也曾在一次次的无助中等待过,等她来找自己。他曾对她说:“阿心,跟紧我。”她也曾想真正地跟在他身后,并生出了一起浪迹天涯的美好念头。可是随着岁月的无情的推移,这不过是记忆深处的黄粱一梦罢了。千亭山盗莲,她不怕他误会自己,她拿走了他最重要的一块玉佩。其实也不过是她曾想,让他还能记得自己;她更不会记恨千越折磨她时他的视若无睹,因为他终会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她在数次重新开始的希望里,却总也没有盼来他的身影;她从中原辗转西域,渐渐习惯了他的漠视,无数次坚定想要变强的信念,不过是让自己清楚,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保护自己!
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令喻君数心底莫名一痛,轻抚她的背,拉着她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只听他叹道:“如果早一点知道,你盗莲是为了治好我的寒疾,我绝不会让你那样离开。后来叶飞章告诉我你栖身丐帮,而且和王炼几人私交甚好。我想在群英大会后将你从丐帮带出来,可是等到的却是你又一次的不告而别。这些年,我寻遍中原,也没有你的消息…。”
等等,叶飞章师傅?他是你的人?云释心不敢置信!她和王炼等人一直以为的因缘际会,竟是他一手安排的?
喻君数似会读心术般,一眼便知道了她眼中的的疑惑。暗夜里,他清雅的声音如徐徐泉水:“叶飞章是流华宫流云殿的长老。流云殿的职责就是搜集情报,探听消息。而我当时为了找你,把整个流云殿的人都派了出去。”
“后来,魔教中的无心公子横空出世,偏偏让我觉得有种熟悉感。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注意你,但是我并不能确定这位无心公子到底是不是你,只好设计了这一场请君入瓮的戏码。”
他没有告诉她,他广散消息,用火弹来引圣火教的人前来,却怕君懿派来的人不是她;他怕她会再回到西域,便让悦修亲自上阵,只为把她留下!为了将她换出来,他找了易容术一绝的春姨代替她!
“你放心,不久之后,春姨就会假死,从此无心公子就会在这个世上消失。你和我回晓喻山庄。”
喻君数,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跟你回去?倏地她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喻君数轻叹了口气,多年未见,她竟变得如此倔强。
“圣火教凌弱暴寡,教主君懿嗜杀成性,你怎么还要回去!”他这些日子所谋划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把她换出来!为什么她是如此执迷不悟!
是!她就是助纣为虐,乱杀无辜!既然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就一刀两断!云释心怒极气极,可无论她怎么飞,怎么跑,喻君数都离据她不远处跟着她!无奈,她只好随意择了一条小道隐身而去。
可是,直到她走到尽头才发现,这前边竟是一个断崖!刚要返回,却见喻君数站在不远处,脸上有些微的慌乱,“阿心,快过来!”
你叫我过去,偏不!她凌风一跃,人便如一只夜鹰俯冲而下。
“阿心!”喻君数本想她一时生气,自己跟在她后面,等她气消了自然会和自己回去。却没想到她真的就那样毫无留恋地跳了下去!
猎猎山风鼓起了他如雪的衣袍,仿若谪仙凌风而去,可那如画的眉眼却是阴晦黯然。山风从他指间低啸而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抓住。
多年前的暗自谋划,多年后绝情一跃,她果然是什么事都敢做得出来!喻君数的唇边不由漫过一丝苦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以为你死了?阿心,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纵身一跃,如墨的长发翻飞,瞬间隐没在深不见底的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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