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长衫一撩,颇有侠客气魄的拱了拱手,惊堂木就势放入怀中,袖中揣着这一个时辰的谈资,坐着驴车优哉游哉的回了县城。
聚集起的村民还没有散去的意思,意犹未尽地交流着彼此刚刚得知的信息,不住感叹着税率增加、世道艰辛。
与此同时,许大牛眼疾手快的把盘子塞给铁柱,随便嘱咐两句后,火烧屁股般蹭的窜到呆坐原地的尽欢面前,神情紧张的像是做贼一般,也顾不上男女有别,遮遮掩掩的拽着人家的袖子要走。
“你干什么?”沉思中的凤眸掠过寒芒,尽欢不耐的挑眉,倒也没立即抽回袖口,起身跟着许大牛三步两步的到了处僻静的树影下。
许大牛气不打一处来,藏身在树影下向村口张望,一见没有敌情,满腔的不满这就压低声音宣泄开来:“姑娘究竟是哪个村子里的?你也应该知道俺们和你们几个村子关系紧张,怎么还敢偷偷的来!要是让村长看到外人坐在这蹭书听,那脾气可当真不得了呐。”
“呃……多谢。”一身劲装的尽欢抽回袖子,大半神思还沉浸在过去的阴霾中不能自拔,她敷衍的露出了个僵硬的笑容,无奈的想着自己为什么要道谢。
“没啥,你……你小心些也就是了。”许大牛的气势随着话语宣泄一空,这才醒悟他刚才情急之下做了什么,眼睛就开始直盯着脚尖,眼角余光又见尽欢似乎笑的颇有深意,把他那点不能出口的小心思尽在掌握一般,憨厚的脸庞红的滴血,臊的头都抬不起来。
尽欢却全无所觉,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见村口的人已散场,回首对着许大牛道:“既然你救我一次,昨日的貉子就算两清了,你不必再想着欠了我的。”
许大牛猛地抬起头来,血色未退的黝黑面孔竟然有些发白,看着身前神色坦然的女子,大眼中满是倔强,愤愤道:“俺帮你又不是为了那些!”
尽欢伸手揉了揉眉心,费解的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又生起气来,直言道:“我并没别的意思,你若坚持还,我也无所谓。”
许大牛又低下头去,脚尖蹭着地面,脑中混乱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尽欢转念想起昨日应下师父的那十八道正席,再看了看天色,拱手道了声告辞,转身朝着青岚山的方向潇洒离去。
身后的许大牛徒劳的张了两次嘴,直到尽欢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才转身重重捣了树干一拳,些许被虫咬过的树叶飘然而落,许大牛吹着通红的拳头无限失落。
女子究竟是哪个村的人,尊姓大名,年方几何,可曾许过人家……这些扰得他夜不能寐的问题,在那人坦荡锐利的眼神下,竟一样都没能问出口。
青岚山腰。
“李忠,你确定那紫微真人就住在青岚山上?”
问话的年轻男子轻轻推开垂到眼前的柳枝,他显然没什么爬山的经历,华贵的衣着经常和山路上的野草纠缠在一起,一双软底靴更是不合时宜,刚刚走到半路,就被路上的山石咯的满是血泡。
而更为难得的,则是他明明出身高贵,却没有一丝半点抱怨的意思,眉目温和的抿着唇角,纵使被血浸湿的脚底极为湿滑,也只是默默的跟着前方开路的仆人前行。
前面执着跟粗大的树枝敲打草丛探路的腰间挂着长剑,明显是个品级不低的侍卫,听闻主子发问,立刻停住脚步,恭敬低首道:“大公子飞鸽传书上就是如此写的,虽然消息的来路出人意料,但想来应该属实。”
富家公子脚步不停,近乎纵容的笑了笑,这消息的来路岂止出人意料,若不是大哥着实宠溺那个来路不明的妾侍,床上床下都哄得那女子神魂颠倒,也不会在耳鬓厮磨间得知如此天大的消息。
那妾侍也不知究竟是何出身,只说自家师尊与那紫微真人乃是世交,言之凿凿的肯定若是他们真能请得紫微真人出山相助,眼下要办的大事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本来区区一个妾侍的言辞,他们是不会相信的,更别提亲自前来了。只是,那紫微真人善为帝师的名头,委实太响了些。
响到仅凭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就值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司马三公子不远千里也要亲临的地步。
富家公子脚下踉跄,又在一个危险的角度堪堪站稳,疲惫的呼了口气,眺望一下天边高悬的太阳:“李忠,还有多久才到?”
“大约半个时辰。若消息是真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还请公子保重身体。”李忠站直了身子,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
“不必,如今府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你我即使日夜兼程,来此也用了大半个月,早一刻知道真假也好,继续吧。”
半个时辰后,贵妃榻上摆出海棠春睡状,单手捧着乾坤镜,一边微笑一边享用零食蜜饯的无瑕突然皱了皱眉头,哀怨的向着屋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幽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薄薄的竹墙,直接看到来人的心里去。
李忠正站在机关陷阱之外,隔着丛丛竹林,运足了内力大声求道:“苏州司马府三子——司马幽携侍卫李忠前来觐见,还望真人看在我二人犬马之诚,屈尊相见!”
李忠作为司马幽分外倚重的侍卫,武功自然不同凡响,这加了内力的话震得四周飞鸟纷纷乍起,呼啦啦的振翅声让屋内龟缩的无瑕不胜其扰,在那一声声催命般的求见声中打了个响指,换上一袭雪白的锦袍,摆出目下无尘的高人风范,施施然推门走了出去。
等在屋外的司马幽抬手拨开面前层层叠叠的竹叶,闲来无事的打量着毫无动静的竹屋前的辛夷树,树上花还未开,被碧绿纤细的凤尾竹半掩风貌。
他已经在这站了半个多时辰,屋内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即使来的时候就不能肯定那紫微真人当真在此,心中仍是说不出的失望,所以,便在那竹屋开门时愣了一瞬,这一愣,正对上一双极为年轻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