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故人将踏月色而来。
夏锦月平日甚少踏足别院,疏于照料之下,院内少了王府司空见惯的娇贵花朵,大片的种下了簇簇灌木,垂柳依依,满目翠绿间偶偶掺杂着几点专属梨花的雪白。
院内最大的梨花树下,假山溪流具备,依地势建了一座留客亭,亭间有一紫檀木制的八仙桌,一壶清酒,两盏玉杯,随意的放着几道洛阳当地最为出名的牡丹点心。
夏锦月独坐亭中,自斟自饮,他少见的穿了一身墨黑银细花纹底锦服,大片的莲花纹在黑衣上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偏那淡粉的唇角又若有似无的浅浅勾着,让人难以窥见他心底的情绪。
桌上温过的酒已经有些冷了,夜风徐徐,几步之遥的梨花自枝头跌落,雪白的花瓣落入白玉杯盏,掀起小小的涟漪,夏锦月惬意疏狂的一饮而尽,举头遥望天边明月。
刀斧手齐备,只待主人摔杯为号。
已经过了约定的世间,少年……这是不来了?或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夏锦月唇角的朦胧的笑意真切两分,说不清楚心中好似松了口气的感觉究竟为何,索性也不再深思,丢了那翩翩贵公子的优雅之态,抬手掷了酒杯,抓起壶口凑在唇边大口吞咽,透明的液体顺着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留下一道分外勾人感官的湿润痕迹,在惨白的月色中,一丝一丝的爬过锦小王爷缠绵病榻、娇生惯养出来的细腻肌肤,分外不舍的消失在寸尺寸金的绞纱领口内。
这酒原是为了尽欢最后一程准备的,夏锦月为人惯于慷慨,从不曾苛待手下,更何况是要亲手送挚友上路?
入土七十年的女儿红,必定要那阴时阴月生的处子亲手酿造并埋于花下,待到数十年后叩开泥封,芳香十里,昔日酿酒佳人已化尘土,爱酒之人能饮一杯亦是人生大幸,又岂能经得住夏锦月这牛嚼牡丹的喝法,数杯下肚,不消片刻,眼底已有了两分醉意。
“罢了……罢了。”
酒壶滴溜溜的滚了出去,万分惊险的停在八仙桌沿,夏锦月眯着醉眸,极有兴趣的挑着眉,鼓起脸颊对着那酒壶重重的吹了口气。
酒壶悲戚的继续滚动它价值不菲的身子,就为主人想听那一声脆响。
“夏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玉色的酒壶猛地落入同色的手掌中,将将落地的前一刻峰回路转,又平安的回到了令它无比心安的檀木桌面上。
“你……。”夏锦月的笑意还未来得及化去,堪堪变成了一抹说不出的苦笑:“你终究还是来了。”
可少年若是当真不来呢?你除掉他的心溢于言表,从此是敌非友,你就当真会放过他了么?
夏锦月在心中疯狂的叫嚣,俊朗的面孔笼罩上厚重的悲哀,却又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能骗得了其他人?
夏锦月颓废的低着头,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
他已经懒得观察少年是多么的震惊,正用多么鄙视痛恨的眼神看他。
出不了这洛阳一步……和那笼中鸟又有何两样?
可他偏偏生来便是要做那观鸟人的……
伸出去的手指在桌上胡乱的摸了片刻,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酒壶却怎么都不见了。
夏锦月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抽手之时,却被人不轻不重的出手制住。
月光中,浑然不知已经身陷绝境的少年正担忧的皱着眉头,凤眸如以往那般幽深的望着他,半晌后欲言又止的启唇道:“若是夏公子当真如此烦心,在下愿意帮你解决。”
夏锦月一怔,而后双肩颤抖的大笑出来,醉眸斜睨着一脸认真地少年,七分戏谑三分哀伤:“我家财万贯都解决不了的事,你要如何解决?”
“在下可以尽力为你杀一人。”尽欢平淡的迎上夏锦月溺水般的眼神,语气清冷认真:“不问是非,不问善恶,但要容在下月余时间。”
夏锦月讶然的张大了眼,下一瞬又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原本失去焦距的星眸眼波一动,仿佛太过开心一般,飞快的抬起小指揩去眼角一闪而过的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