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有违常理的是医生不要我去化验,而是要我直接面对病床周周的许多医生护士。安在其中。一个面无表情的医生冲着我说,把裤子脱掉。
“我是头痛。”
我向众人声明,然而没有人理我。
“把裤子脱掉。”另一人我没有注意到的人再次说道。我觉得他说的很认真,而且特严厉,只得照办。
我当着众人的面脱掉裤子,只剩下一条黑色的三角内裤。我知道三角内裤是我最后的防线,就像牧野大战,再退便是繁华的朝歌烟云了。可是为什么突然想起牧野,而不是庸帝城。庸帝城的南面的城市正在重复着北方某座城市的繁荣与昌盛。
昌盛与内裤有关吗?我突然想到这是一个驳论。就好像我在论述足球与午夜电影一样。我是选择在午夜看一场胜负难料的足球赛,还是看一场在人意料之中的电影。
在我正在想象如何在足球与电影之间选择的时候,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毫无感情地对我说。“把内裤脱掉。”
我扫了一眼四周观察我的其他人,从他们的目光中我感到没有任何可回旋的余地后,生硬地退掉内裤,把我的身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我甚至想我的一丝不挂与足球赛胜利后的某次裸奔有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足球赛实况转播的电视机前再没有其他观众,我可以为所欲为。
“肿得像馒头了。”那个叫我脱掉内裤的年轻医生开始对周围的人说。
“怕是病毒已扩散到全身了。”另一个没有特点的医生说道。
“必需隔离。”
“隔离?”我看着这个说要隔离的医生,这是一个带着传统眼镜的医生,他的眼镜框像棺材一样,带着宿命的颜色。
“对,就地住院。”
“就是说传染啦。”我突然想起早晨和我同床的女人。
“这个,不好说,准确地说最好不要有性行为。”戴黑眼框眼镜的医生看着我说。
约5分钟后,一大群介于检查与观摩的人从我的病房离开,只留下安。
“把裤子穿上,检查好了。”安对我说。
我迅速穿好裤子,狐疑地去看我床头的病历卡。病床前的病历卡上写着:睾丸浮肿,淋巴感染。
“可不可以把病历卡拿掉。”我对着正在跟我输液的安说。
“不行。”她的回答就像是拒绝跟我上床的请求一样果断。
“可是,这样很难为情的。”
安浅笑着,开始报输液瓶上的名字,青霉素,普鲁卡因溶液。
“真的很难为情,我再次说道。”
“有什么难为情的,现在都流行这样的病。”
“流行?”
“对,电视报道上有跟你病症一样的男人。”
“有吗?”我看着安,等着她继续说。
“说是今天上午,有位女大学生裸死在自己的租人房里。和他一起过夜的男人被检查出睾丸浮肿。警方在女大学生用过的杯皿中发现一种可能造成女大学生死亡的化学药品。”
“什么药?”
“苏颜。”
“苏颜?听上去倒不像药的名字。”
“不像药的药更能成为药,尤其是毒药。”
“就是说有他杀的可能了?”
“不知道,但我认识那个死去的女学生。”
“认识?”
“也不算认识,只是网友罢了,她的网名叫十里小雪。”
“知道住在哪里吗?”
“WWW大学附近吧,她是WWW大学的学生,租房想必就在附近。”
我准备还问什么,安忙完手中的活,她把药瓶悬在我的眼前。
“我说得太多了,你还是专心养病吧,这个药液输完时,记得按报警器。”安说完推着药具车,走出病房,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地隐匿在走廊的尽头,像秋天某种昆虫从落叶丛中消失。
病房里剩下我一个人,虽然病床有两张,另外一张上却空无一物,包括床上应有的白色被单也让安给抱走了。我在这样一间平淡无奇的病房里躺着,陪伴我的是一个悬在空中的输液瓶。
我一时觉得有些孤单,认为生病也是自个儿孤军奋战,什么时候病人如潮水涌入医院,自己生病才不觉得心慌。我一面被这种卑劣的想法占据着,一面期待安的出现。
2
在平淡无奇的药液流速中,我制造了自己身上的一点小事故后,然后按了报警器。25秒之后,我期待的安出现在我的病床前。
“怎么了?”她说。
我把手举起来让她看。“肿了。”我说。
安把输液管上的开关推到最小处,开始撒开贴在我手背上针头处的白色胶布。
“最好不要乱动。”她说。
“就你一个人值班吗?”我问。
“只你一个人在输液,其他的病人都睡着了。”
“我的东西不会坏了吧。”
安看了我5秒后,不假思索地把手伸进被窝中,我想象着一个厨师握着锅铲炒菜,轻抖了几下,然后又放下锅铲,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应该还是好的。”安平静地说道。
“就你一个人。”我又问她。
“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
“为什么?”
“我想跟你睡觉。”
“你的睾丸不是肿了吗,还敢想。”安说着拔掉插在我右手静脉血管中的针管,重新把针管放进我右手的另一根静脉血管中,开始稀释我的血液。
“如果消肿了应该是可以了。”
“这个,到时再说。”
“关键是你真美。”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安的耳朵。
“都这么说的,我习惯了。”
我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起,加上震动的感觉,就在我右边的裤兜里。
“不许动,我来帮你接。”安说着,空出一只手掏出我裤兜里的苹果天空。
一个陌生的号码正在下一站路口等你的铃声中闪烁,安用左手的拇指在手机显示屏上滑了去,轻轻靠在我的右耳旁。
3
“喂——”
我想象着电话那端会是一个女人跟我卖保险,女人在电话那端说你的汽车保险就要到期,某某公司的保险如何优秀之类的话。然而电话那端却沉默了许久,像是为了配合我在这个空当中想象着跟另一个女对话而故意等待。
我再次冲着电话那端喂了一声。我计划如果再没有回音,我就挂掉电话。当然,手机是在安手里,她握手机的手指正贴在我的耳朵上。
“是向小北吗?”电话那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我是向小北。”我犹豫地回答。
“总算找到你了。”
“你是?”
“我是向北。”
“向北?”
“可以把我想成是你。”
“这个有点困难,非常困难,只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你的女朋友得了点小病,开始是不能说话,前几天突然死了。”
“我的女朋友?”
“苏小千,你不会是忘了吧。”
“苏小千?”
“我正在去往苏小千葬礼的路上。”
“在哪里?”
“界上。”
“哪个界?”
“青亘界的界。”
“不知道在哪里?”
“你那里可以看见星图吗?”
“我现在躺在病房,头顶只有蓝色的天花板。”
“那等你看得见星图时,找那个闪着蓝色光茫的点,就是了。”电话那端说的很不具体。
“一定是蓝色的吗?”我问。
“当然。”
等到对方挂了电话,安把手机从我耳朵旁拿开,我开始陷入巨大的恐惧之中。
“苏小千死了吗?”安问我。
“我不知道。”
“要不我陪你去。”安说道。
“你认识苏小千?”
“按照常识我是认识的。”
“常识?”
“我想象她在那边跟我应是一样,我俩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中。”
“另一个世界?”
“你已经忘了那个世界,就像你已经忘了曾经跟我睡过觉一样。”
“有些难以理解。”
“慢慢会习惯的。”
4
等着安走出房间后,我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下楼直奔街上,钻进一辆TAXI车,我跟司机告之我要去的地方后,依在TAXI车破旧的海绵座椅上,听着TAXI车里播放的音乐,一首首像往事一年流淌开来。
“这是什么歌?”我问TAXI车司机。
“海阔天空,飘雪,烟花易冷,江南,肩上蝶。”他一口气把车上播放过的歌曲全部说了个遍。
“我听出还有一首歌应该叫作星期六的约会的。”
“是的,我常常听这一首。昨天,也在听。”司机说。
“昨天,有什么特别吗?”
“每一天都很特别的。”
“你是这样认为的?”
“每一天都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人,就像我昨天遇到了一个特别像你的人。”
“像我?”
“是的。”
“我有什么特点不成。”
“因为你没有特点。”
“说不定是我。”
“肯定不是你,我昨天还没有来庸帝城。”
“庸帝城之外那是哪里?”
“植城,当然,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你无法想象他的存在。”
“噢。”
“你在听吗?我是说植城,那里有一个像你的人。”
“是吧。”
“反正像,像一条——可以直白点形容一下吗?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你说。”
“像一条流浪的没有特点的狗,这样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然而我不再理会他,开始透过TAXI车的玻璃窗,看街上像幻灯片的行人。一家卖小吃的小铺正冒着白色的热气。不远的街角一个流浪汉蹲那儿,看着两只还未归家的小猎狗正在打着架。
他居然把我形容成狗。我说不介意是假的。我用报复的心理把他想象成一头猪的时候,司机正把TAXI车停在一栋摩天大楼下,他侧脸看着我。他的面貌奇特,脸上浮现一块火炽的疤痕。
“先生,海滨宾馆到了。”
我递给他20元人民币,钻出TAXI车。
“本来要22元的,优惠你两元,你算是坐了对车,一般的车,不愿来这个地方。”疤痕显得很得意。
我心事重重地不在回答司机的话,等着TAXI像一只疲惫的甲壳虫从我身边离去,然后走进不止27层的海滨大楼。
我按了27层的电梯按钮。几个不需要按按钮的行人跟进电梯。电梯内除了我之外,没有其它男人。大家选择自己的楼层进出。
我盯着17楼的按钮,没有人去往第17层,也许我该在第17层下的。迟疑中,电梯却在上升,像一个加班的妓女,直奔终点站。
------题外话------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慢慢地隐匿在走廊的尽头
像秋天某种昆虫从落叶丛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