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烟霭,忽然下起了点滴细雨,岸上杨柳依依,桃花初绽。烟雨三月下江南,正是人间好时节。
艄公撑着竹竿,小小的乌篷船摇荡在清澈的河流间,沿岸皆是商铺,繁华无比,人来人往。
船头立着一个白衣年轻男子,玉树临风,剑眉星目,浑身上下带着与身俱来的贵族气息,只是往那儿一站,便是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引得岸边无数女子偷眼瞧看。
细雨迷离,落在白衣公子的身上,雨丝渗透,上好的锦缎洇湿一片。白衣公子看着街头繁景,唇角挂着微笑,温润如玉,一片清雅。
眼见雨愈下愈大,白衣公子正想转身回船舱时,便听得一妙龄女子的声音,“公子,接着。”
一把淡青色雨伞从天而降,徐徐旋转,雨珠飞旋,伴着淡淡幽香稳稳地落在了白衣公子手中。
白衣公子拿着伞,看向桥头的青衣女子,笑道:“多谢姑娘。”
惜舞笑道:“不用言谢,公子仔细别着凉。”她身后碧玉葱翠,繁花如锦,愈衬得她笑容清媚,干净似水。
白衣公子又问:“冒昧问一句,请问姑娘住在哪儿?贵姓?在下也好还伞。”
惜舞浅浅一笑,“我是游客,到江南这边来游玩几天,过几日就要走的。目前暂住在前面的景芳阁。免贵姓颜。”
白衣公子道:“好,在下记住了。”
惜舞冲白衣公子点点头,髻上璎珞闪动,算是告别,“公子玩的开心。”
白衣公子亦是点头,“好,颜姑娘慢走。”
细雨迷蒙,水汽氤氲,少女的身影逐渐走远,消失在山色空蒙雨亦奇的吴廊走巷间。
雪扇在客栈门口来回走动,这公主偷偷出去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公主虽说贪玩,可一向还是知道时间观念的,尤其是现在在南朝境内,公主更会明白轻重的。
雪扇急的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公主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她也就不用活着回去了。
惜舞大老远就看见雪扇在景芳阁转来转去,小丫头怕是真急了,站在那儿都不知如何是好。她快步走过去,雪扇一看见她就飞奔而来,口中急急喊道:“公``````”
惜舞及时打断她,笑道:“公什么公,我是小姐,就这么想伺候公子啊!那好,回去我就让我娘派你去伺候我大哥。”
雪扇红了脸,低头道:“小姐说得哪里话,我会一直陪着小姐的。”
惜舞接着调侃她:“那你的公子怎么办?”
雪扇的脸红的都快要滴出血来了,一跺脚道:“小姐只知道欺负我,偷偷摸摸的出去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还玩了这么长时间,害我担心死了。”
惜舞收了伞,往客栈内走,“我出去转了转,突然下雨了,就跑去买了两把伞,本来也替你买了一把,谁知``````”惜舞没再说下去。
雪扇神色一慌,忙问:“谁知怎么了,小姐是不是遇见坏人了?”
惜舞道:“哪儿有那么多坏人,总之你的那把伞就是没了。还有,不许再问了,我要去睡一觉。”
萧烨澈回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外边仍是滴滴答答的下着雨。李元一直守候在外,见了萧烨澈回来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中的伞,低声道:“公子可算是回来了,叶夫人一直在等您。”
萧烨澈点点头,淡声说道:“知道了,你去把这把伞送到景芳阁的一位姓颜的小姐。”
李元看一眼手中的青伞,做工精致,描画细腻,一看就是女子喜爱的景物,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惜舞还没躺上床,就被吴国皇帝派来的将军要接回宫。惜舞端坐在床沿边,看着跪在地上的穿着平常衣服的徐卫,道:“徐将军快请起吧!父皇有什么事情还要你来接我回去?”
徐卫站了起来道:“多谢公主。具体是什么事情皇上并没有和属下说,公主回去后就知道了。”
惜舞又不是傻子,瞧徐卫为难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反问道:“是不是事关国家大事?”
徐卫道:“是。”
惜舞淡淡一笑,又问:“让我去和亲,对吧?”她唇角微牵,菱唇似玫,眼底却有着岚雾般的哀愁。
徐卫不敢去看他们高贵的公主此时流露出的落寞的样子,记忆中的公主一直神采飞扬,鬼灵精怪,饶是皇家出身,可是却顽劣不改,淘气可爱。吴国上下,凡是见过公主的男子,有几个不对她动心的。如此想来,徐卫心中更是不忍,可还是点点头道:“回公主,是的。”
惜舞看一眼轩窗外的河流,绿水悠悠,似是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倒映着她过客的惆怅与眷恋。
别了,江南。
屋子里燃着沉木香,袅袅娜娜的从紫金兽吞中吐出,香气四溢,芬芳怡神。萧烨澈站在窗前,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下来,窗下的一树桃花开得无限美好,粉白相间,艳红似霞。
李元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捧着那把雨伞,安安静静的等候主子的回话。
“已经走了么?”白衣公子终于问出话来,丝毫听不出喜怒。
“回主子,已经走了。”
“那好吧!伞你放这儿,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李元恭恭敬敬的将伞放在八宝桌上,退了出去。
萧烨澈回身,他的背后是无限光芒,夕阳漫天,流光溢彩,橘红,艳红,虾红,淡紫,纷纷交错在一起,造就了这如锦似缎的瑰艳旖旎的盛景。
萧烨澈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把淡青色的雨伞,蓦地扯唇一笑,像是春风回旋,温暖人心。
天色未亮皇后娘娘就开始为清平公主梳妆打扮,凤冠上镶有九十九颗南海珍珠,额前是细密的流金璎珞,闪烁不定。嫁衣是清平公主亲自所制,裙尾拽地,约六尺有余,大红色的嫁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金线滚边,富贵高雅。
至珍宫外,南朝送来的聘礼一直从至珍殿口排到了至珍宫门口。鸳鸯,如意,锦被,贡酒,金银,珠玉,锦鲤,家禽,牛羊,五谷,蜜饯,四宝,琴棋,书画,屏风,软榻等等。
吴国也为七公主准备了丰厚的嫁妆,丝毫不逊色于南朝。迎亲队伍和送亲队伍加在一起共是千人。
吉时一到,号角震天,惜舞在皇帝皇后依依不舍的祝福声中迈上了凤撵。
这条路,她是多么的想回头,可是她知道她没有回头的选择。眼泪一直在眼眶里徘徊,她平视前方目不斜视,母后说了,哭嫁完毕新娘子就不能再哭了,否则就会不幸福。
马车颠簸一月,终于到了南朝帝都。
夜色完全沉寂了下来,细密的流苏在眼前闪烁不定,凤冠十分沉重,惜舞却是笔直着腰端坐在床沿边。寂静中能听见喜烛燃烧爆裂的声音,又等了一会儿,惜舞便是有些想打盹。
陪嫁来南朝的雪扇见惜舞似乎有些撑不住,便上来道:“公主,要不我去看看。”
惜舞摇摇头,流苏轻颤便是有细微的簌簌声,她道:“无妨,再等会儿吧!”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听见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心想着该是他来了,惜舞忙振作精神。果然没猜错,待听得开门声,喜娘们齐齐笑道:“皇上吉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喜袍在身,因饮了酒脸色微微泛着红晕,他道:“平身,都下去领赏吧!”
喜娘们又道:“谢皇上!”
因为有喜帕遮着,惜舞也看不见那人长得什么模样,但是听声音倒是觉得十分好听,熟悉却又陌生,似在哪里听过,如珠玉轻敲,徐徐入耳。
喜娘和一众奴才退下后,洞房内瞬间又安静了下来。玉漏声声,更鼓叠叠,惜舞听见那人的脚步声似要向自己这边走来。
心跳如雷,原来她颜惜舞也会紧张惶惶,紧攥纤手,掌心处传来阵阵疼痛,与其害怕不安,倒不如坦然面对,如此想着,她这才觉得放松了不少。
那人在自己面前刚站定时,外间又想起一阵脚步声,这回的脚步声倒真是急促,似乎发生了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情一般。
梁公公看着紧闭着的殿门,低着声音在外间道:“皇上,不好了。”
大喜的日子,纵然年轻的帝王再开明,听见“不好”二字还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梁公公道:“贵妃娘娘说是肚子疼,想要见皇上呢!”说完,梁图声心里也是大气儿不敢出,这在皇后新婚之夜把皇帝叫走,他日皇后逮到机会定不会轻饶他,但是不禀报,荣贵妃又是喊着嚷着说肚子疼,万一荣贵妃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要取他脑袋的人便是皇帝,左右衡量来,他还是顶着风险过来了。
皇帝听完,立马顿住脚步,回身便是快步冲出去,瞪一眼梁图声,便是走在前面道:“怎么现在才来说,贵妃若是出了事情,你也就不用跟在朕身后了。叫御医了么?”
梁图声忙道:“叫了,御医应该已经到了。”
偌大的洞房内,只剩下惜舞一人,方才还有的紧张瞬间被怒火所替代,惜舞一把拽掉头上的喜帕,萧烨澈,你太欺负人了!
闻讯而来的雪扇见惜舞冷着脸站在窗前,忙上去劝慰道:“公主,您别生气了,没准儿皇上是有什么急事儿呢!”
惜舞冷笑一声,轻扯唇角,雪白的贝齿露出,“帝后大婚之夜,贵妃肚子疼,疼的可真是时候!”
雪扇急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味的说:“公主,您别生气,您别生气。”
惜舞一边往外走,一边摘下头上的凤冠,“雪扇,忙了一天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
她颜惜舞可以忍下这口气,但是她清平公主不可以,大婚之夜南朝皇帝不告而别,若是传出去了,她吴国颜面何存,她日后又要怎样以皇后的身份来管制后宫,谁人会服?谁人会听?
雪扇哪里追的上惜舞,在后边急急叫了声:“公主息怒!”惜舞便已是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脚尖飞点在三千宫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