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毕,爹再次询问了我,可有遗漏,可是实情,看着他依旧平静如常的表情,我就连点头,都显得有点颤抖。
又是红烛高烧的光景之下,良久的无言沉默,静夜之中,就连心跳之声,都仿似清晰可辨。随着一阵“哈哈”狂笑之声的响起,我俩相对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更为可怕的惊恐,这笑声,显示的爹的心境,应该会是完全相反的另一面。
犹记得两年前,他处置偷用听雨轩钱财的账房先生之时,就是这般看似和气的狂笑之声过后,一个狠狠的巴掌,直打得那账房先生,掉了两颗门牙。
不敢去念及将会遭受的狂风暴雨,我只是在惶恐之中静静地等候着,笑声过后,爹出声道:“子林你真是长大了,以后听雨轩由你全权打理,我也该放心,是时候享享清福了,爹不敢做的事情,你做到了,我是不得不认老了,以后的世界,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不敢去想象这话里究竟有几多正话,几多反话,我俩只是静立沉默。
“以为爹是在说反话吗?”沉重的叹息过后,爹又道,“这么多年了,爹也确实是老了,如今祖业有了继承人,而且,子林你一定会比爹做得更出色,子乔你的终生大事也有了着落,爹也是时候该退下来了,再到得子林子逾娶妻生子,爹就整日弄孙为乐,乐得清闲了。”
偷偷地抬眼,一霎那的对视,直到现在,我才有了六成的把握,他这些话,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低下头来,只听他带着几分顽皮地笑道:“那个冯仁昆,我也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了,如今我的儿子女儿给我扇了他一巴掌,当真比吃了龙肉还要痛快。”
我与大哥双双抬头,爹的脸上,是诚恳和气,我俩相视而笑,这些天来的担心忧虑,终于在这瞬间得以释怀,只听爹微笑出声,问我道:“子乔,爹给你千挑万选的夫婿,可还满意。”
我带着羞涩的笑意低头,他却又是一声长笑,道:“知女莫若父,去年初春从无锡回来的途中,我就知道你是腊月里的萝卜,动了心了。”
我撒娇地唤了一声爹,他略带取笑地兴奋了一会,便转向大哥道:“子乔的婚事算是定了,子林的眼光可高得很哪,你的婚事,可真要费上我好多脑筋。”
大哥支吾着不言语,这是每次谈到他的终生大事之时,他的一贯反应,我与爹调笑了一番之后,账房里的空气,也逐渐热闹温馨了起来,漫漫长夜,我们三人聊了许久,才终于散去。
回房路上,皓月当空,大哥亦曾不经意间问起,其实潘承业对我,只是想娶一个能够担得起整个家的女子,我们之间,若论感情,也许真的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只得零星,兴许他日,他便也如爹一般,因为利益而娶我,因为爱情而有了另外一个女子,到时候,他怕我会抱憾终身。
其实这种担忧,我也曾想过,也曾因此犹豫过,不过,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兴许没有那么多兴许呢,兴许日久生情,我们能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呢。人始终是要向好的方面看的,明日来愁明日再愁吧,若是不去尝试,不走出这第一步,有怎能预计后果呢。
第二日一早,我送潘承业离去,我已不再是循规蹈矩的千金小姐,不再是一前一后地跟着,我与他一道,漫步而行,虽仍旧是他说话的时候多,不过,这温馨谈笑的瞬间,却比之前几日,多了一分情愫,一分甜蜜。
立春前一日,婚期文定就准时送到了,我们的婚事,定在明年早春的第一批毛尖过后,也是我们的紫砂制品,第一轮的热售过后,所以,红红火火的新年过后,我便忙忙碌碌地开始着手筹备嫁妆了。
为了筹银子给阿葱而当掉的那批首饰,也给二哥赎了回来,作为他送给我的新婚礼物。每每相对,我便会想起阿葱,听着众说纷纭,自从那日之后,他便在丁蜀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被昆爷扔进了太湖喂鱼,有人说他去外地谋生,傍上了贵人,发了大财,还有人说,见到他在无锡街头乞讨,听着纷纷的议论,我也会凑上,听上一会儿,不过也只限于听,而不会去多问,他本就是个传奇一样的人物,有着传奇一样的际遇,兴许,倒也真不足为奇。
有一日的街头,我在长街的转角处,好似看到过二哥拉着个女孩儿的手,一起悠悠地漫步,看那女孩儿的打扮,朴素自然,应是个良家女子,不过,脾气好像不怎么好,二哥对她,却仍是百般讨好,能让二哥这个二世祖都转了性子,兴许这个女子,真能娶得过。
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也一直在追寻着,盼盼到底是受辱何人,不过,却终究未果,那日到来之人,都是非富即贵,如今一一去旁敲侧击,倒也真不是易事。对此,每每见到刘大年那殷勤期盼的眼神,及到我说出仍无头绪之后,失落却还要劝我不要心急的谅解,我总觉得愧疚不已,却也只得徒唤奈何。
今年第一批的紫砂器具,已经运往杭州去了,就连去往苏州,绍兴,或是北上京城的,也都纷纷起行了,而我的婚事,也在他们回来之后,便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