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缓缓睁开眼,将信接了过来,抽出信纸抖开,细细看了两遍,惊诧地笑道:“咦?那女人倒是满篇儿地全都在跟老爷夸赞我?又是贤良淑德,又是温厚恤下的……这倒奇了。秀莲你来看看。”
阎妈妈连忙走上前,双手接了信,迅速浏览了一番,点头道:“这笔迹……的确是四姨娘的没错……”她抬眼望着葛氏,小心翼翼地笑道:“也是当娘的一片苦心吧?还巴望着太太照顾她那丫头呢,岂敢在老爷面前说太太的不是?”
葛氏点了点头,复又合上眼,继续数着手里的念珠,脸上的肌肉却明显松驰了下来,轻描淡写道:“总算她还不傻。”
阎妈妈便探询地低声道:“那这信……”
“自然要交给老爷的。难道连人家的绝笔信也要苛扣下来?那也未免太不尽人情了嘛。”葛氏慢条斯理地说。
……
玉凤回到西偏院的时候,小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两只手肿得象发面馒头一样,看上去很是惊心。阿离两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看了又看,垂了眼眸黯然低声道:“我就说你们跟着我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没想到第一天进府你就挨了打……”
玉凤连忙将手藏到身后,笑嘻嘻地说道:“又不是啥金贵人,哪个做下人的不挨打?不过拿竹片子打两下手心,这算什么呀,跟挠痒痒似的。我在家里的时候,哪天不挨我爹的打?他火起来还拿门闩揍我呢,哈哈,跟那个比起来,这算个屁呀……”
她话说到一半,连忙用手捂住嘴,将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皱了眉恨恨地骂了自己一声:“我又当着姑娘说粗话了,怎么就狗改不了吃屎呢?活该挨打!呸!”
“该死的,爪子都肿成这样了,还嘴硬呢”,金环红了眼圈,扭过脸去不住地揉着眼睛。
阿离叹了口气,按着玉凤坐在小杌子上,从金环手里接过红花油,轻轻地替她涂在红肿的手心上,缓缓道:
“如今既已入了这大宅门,也没别的想头了。咱们主仆唯有打叠精神,努力把日子过下去。不仅要过下去,还要过好,不能叫别人小瞧了去……前面只怕要捱些辛苦,但你们放心,我自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我们主仆几个一起努力奔个好前程!”
金环眼睛亮了亮,轻笑道:“姑娘识文断字的,又聪明又和气,我瞧着比这府里别的几位姑娘都强呢,跟着姑娘准没错!只盼姑娘将来嫁个好人家,我们也就跟着沾光了。”
玉凤嘻嘻笑道:“我知道你那心思,还不是盼着姑娘出了阁,你跟过去给姑爷作房里人么?呸!真不要脸!”
金环红了脸,扑上来就要撕玉凤的嘴,不小心又碰到了她的手,惹得玉凤哎哟哎哟一阵叫唤。两个人咭咭咯咯笑成一堆。
阿离瞅着她俩,唇边不禁漾起一丝笑意。转头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天空,心中喃喃自语道:“从今天起,我就是静娘了……娘,我会按您嘱咐的话,小心翼翼地,好好地过日子,您放心……”
傍晚时分,三姨娘终于从曾府老太太那里回来了。
静娘从门缝里瞧见几个俏丽的身影进了院子,鸦雀无声地一径向正房走去,其中一抹水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身段瞧上去十分柔媚动人。
片刻后,上房忽然传出一阵喝骂之声,夹杂着茶盅之类的瓷器砸在青砖地上发出的爆响。
静娘已经整整齐齐地重新梳好了头,正要过去给三姨娘见礼,听见这响动,脚步不免一滞。
与此同时,却见门帘一掀,一个约摸十四五岁,削肩膀水蛇腰的丫头走了进来,进门先将静娘等人打量了一番,才蹲身行了个礼,待笑不笑地说道:“这位就是六姑娘了?奴婢是三姨奶奶屋里的翠叶,就请您随奴婢去见过姨奶奶吧。”
静娘便知她是三姨娘跟前执事的大丫头了,因迟疑地笑道:“姨娘好象心情不大好?现在过去不知道方不方便……”
翠叶云淡风轻地抿唇一笑:“姑娘别多心,原是我们屋里一个不要脸的贱蹄子犯了错儿,姨奶奶在教训她呢。没事儿,姑娘只管过去就是。”
静娘听了便点了点头,随着翠叶出了屋子,径直往上房走去。
小丫头打起门帘,静娘迈步踏进门槛,见地上直挺挺跪着一个丫头,正哭得哽咽难言;堂屋正对面主位上坐着一位粉光脂艳的妇人,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正指着那丫头咬牙切齿地骂道:
“装狐媚子装到老爷跟前去了?你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老爷眼前晃来晃去挤眉弄眼的,当我瞧不见么?!我不过是前两日不得闲儿,才忍到今日才说,你个不要脸的下贱坯子……”边说,边抄起桌上的茶碗,没头没脑地掼了过来,正砸在那丫头肩上。只听哗啷一声,瓷片碎了一地,茶汁四溅,倒将静娘的裙子弄湿了一片。
地上那丫头羞愧难言,双手掩了面只是痛哭不止。
静娘见那妇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吊梢眉,丹凤眼,朱红的樱唇,盛怒之下也难掩她的妖娆之态,便知必是三姨娘无疑。因欠身向她行了一礼,却见三姨娘恍如未见,眼皮也没撩,只冲着地上的丫头冷笑道:“果然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算起来你也不小了,我若耽误了你的青春岂不是我的罪过?看在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上,我今儿倒要给你做一桩好媒了。”
“姨娘要把我嫁给谁?!”地上的丫头愕然抬头,一时连哭都忘了。
“就是南城卖羊杂碎的李大头啊,他姑妈是老太太那边的窦妈妈,你不会不知道吧?啧啧,那人又老实,身板又结实,你不是犯骚想男人么?这下可称了你的意了……绿萼,瞧我多疼你。”
三姨娘定定地瞅着地下那叫绿萼的丫头,温柔地笑道。
“不!不要啊!那……那李大头他……他都快五十岁了,是个白痴,半脑壳,是个傻瓜啊,我不要嫁他!”绿萼猛然醒悟过来,恐惧地浑身颤抖,趴在地上不住地向上磕头,恸哭失声地哀求道:“求求姨奶奶放我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