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不能看着他爸疼,兜里的钱都买了止疼针,她自己给打。一天三百,不是这个家庭能负担得起的,俊生的生命已经走向了尽头,现在能做的就是如何减轻他的疼痛,听说有一种更贵的针,一针六百,副作用还小,能多延长几天生命。
谷雨眉头都没皱一下,坚定地告诉医生,“用。”她不能看着他爸疼。
唉!医生叹了口气,想劝,这都时候了,打什么针都是烧钱。可他看着面容坚毅的少女,终究没张开嘴儿。
“钱?”谷雨看着指上的戒指,卖给二手珠宝商,换了不少钱。
“王翠,你让我死吧,找点耗子药给我,啊!”疼,俊生疼,疼得四肢百骸像被人砸碎再重装一般。
王翠哭眼睛肿得跟桃似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件事了,那就是哭,丈夫的话如同摘了她心肝,“你是我男人,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俊生清醒的时候就说:“翠,我对不起你,让你跟我吃了一辈子苦,遭了一辈子罪。我死了,你也别守着,找个好男人,好好疼你。”
听了这话,王翠抱着俊生放声大哭,“傻瓜,说什么呢?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嫁给我。”
“傻丫头。”俊生虚弱地笑笑,抬手擦掉老婆腮边的泪。
王翠抱孩子似的抱着俊生,她男人瘦得一把骨头,躺哪儿都硌得慌,她就不分昼夜地抱着。
谷雨给俊生转到省城医院,要求用了最好的药,一针六百,一天两针,俊生终于摆脱那魔鬼一样的痛了。
谷奶奶咋舌,一针六百,这个败家的,有钱打水漂,就不能给你奶花花吗?
钱在谷雨手里,她拿不出来呀!这天包得饺子来医院看儿子,他也不想想俊生现在还能吃得下饺子吗?
老太太进门就是一顿嚎,不知道得还以为特护病房那位死了呢!
“俊生啊,你个讨债鬼,撇下妈可怎么活啊!”老太太一哭一唱的跟演戏似的。
谷雨在医院厨房给俊生在炖汤,谷宝一旁在打下手。
有药顶着,俊生精神状态不错,让他妈哭得有点闹心。看看老太太的一头银发,也说不出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惨剧啊!
“妈,你还有赵龙、赵虎呢!他们能照顾你。”俊生很虚弱,勉强挤出点笑容。
“他们?他们哪会干活,你死了,我就得饿死。”老太太晚年得子,对两儿子宠得没边,生生就宠成了废物。
俊生痛楚地闭上眼睛,“我是要死的人,管不了你。”
“你把我安排明白了再死。”老太太知道有些话不说,俊生咽气,她就没机会了。
“反正你怎么着都得死,你打一针就得六百,别打了,钱留着给我养老,你也死得安心些。还有房子,那房子你过给我,你两兄弟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老太太红嘴白牙的,王翠差点没气死过去。伸手就和老太太支巴,她熬得头重脚轻哪是老太太的对手。
俊生手拍着床,真希望自己立即死了。
“彭!”门被重重地推开,谷雨放下饭盒,抄起拖布朝谷奶奶就抡上了,“滚,你给我滚。”
谷奶奶没成想谷雨能回来,她没防备被谷雨拖死狗似的拽出了门外。“别让我再看见你,看见一次我打一次。”
走廊里的路过的病人一瞧,皱着眉心说怎么能打老人呢!
谷奶奶一看有人,她还来劲儿来。
“你们大伙评评理儿,有没有这样的,等死的人不说消停等死,天天搁这儿烧钱。我老天巴地的没有人养活,他还躺在这烧钱。我这是造得什么孽呀?”
住在这楼的都是危重病人,谁家都希望亲人多活两天,谁愿意听老太太这话。
“护士,你们管不管,她这么闹,病人还怎么休息。”有家属不乐意了。
护士没请动谷奶奶,最后保安架着就捎出去了。
后期,俊生肚涨如鼓,更不能躺着了。
谷雨也抱着他爸,她随时调整姿势让爸爸舒服些,她也不睡觉,一宿一宿地陪着说话讲小时候的趣事。王翠看了都心酸,谁能怀疑这不是亲父女呢!
俊生想谷玉,谷雨就去报社登了寻人启事。可惜谷玉直到最后也没回来看一眼。
俊生走得很安详,没遭罪。
凌晨的时候,他向谷雨要了一碗水,喝完他说,谷雨,下辈子你一定要投胎做爸的女儿。
“爸,我生生世世都是您的女儿。”谷雨眼里含泪,嘴角带笑扶着俊生躺下。
俊生笑了,看一眼谷宝和王翠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细雨霏霏,泪水涔涔。谷雨身穿重孝,跪在墓地上。
王翠哭傻了,就抱着俊生的骨灰不让下葬。
“妈,妈,您还有我们呢!”谷雨叫了声妈,直挺挺地跪在王翠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妈,让爸入土为安吧!”
王翠是个好女人,爱自己的丈夫,爱自己的儿女。从打她嫁到谷宝,没穿过一件象样的衣服,没吃过几顿像样的饭菜。这个苦命的女人没有错,错的是她。
“呜!”王翠抱着谷雨捶打着少女单弱的后背,母女抱头痛哭,俊生入土为安!
爸,您放心地走吧,天堂里没有病痛的折磨。
爸,您放心地走吧,女儿已长大,我会替您照顾好妈妈和弟弟。
爸,您放心地走吧,无论走到海角天涯,我会帮您把您另一个女儿找回来。
……
谷奶奶霸占着房子,不让儿媳妇进门,口口声声嚷着不能把儿子的房子给别人。
“老太太,就算谷雨不是谷家的种,那还有谷宝呢!” 矿上的领导就劝。
“我知道我儿子是谁的种,谁知道她儿子是不是野种。”老太太就是耍横,我就住着不走,你能怎么着?这话说得够难听,潜台词不就是王翠偷人吗?
俊生带走了王翠的魂,除了哭就是哭。
“谷雨,谷宝你带走,我回娘家。”
“妈,这是咱们家,烧了也不能便宜别人。”谷雨划火柴就点火,鱼死网破那个劲任谁都害怕。
这世界就是这样,熊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谷雨现在就属于不要命的,反正我不想活了,你们想陪葬,就来吧!
赵龙、赵虎外强中干,还真怕谷雨和他们同归于尽,也不敢大闹。
谷花是俊生的亲妹妹,不能看着她妈欺负哥哥的遗孀。进屋把她妈的东西扬了一地,“你改嫁了,你姓赵,这里是姓谷的,要作回你们老赵家作去,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派出所的人也来了,说赵龙赵虎这是私霸民宅,是犯法的。
谷奶奶没捞着便宜,骂骂咧咧领儿子回去了。
一切都安稳下来,已是新年的正月。
“弟,妈需要有人照顾,你留在家里陪她。”
谷宝答应了,谷雨和王翠说外边有事,让她别担心谷玉,她会继续找的,王翠对谷雨前所未有的依赖,啥都听谷雨的。
谷雨很颓靡,不眠不休地给父亲守灵。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胃总是往外返酸水。
“姐,瘦成这样?好好吃饭。”谷宝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叨叨着,先给姐姐倒了一杯水,就系上围裙做饭去了。
谷雨喝了口水,向院里看看王翠,她手里拿着一截苞米正搓苞米粒在喂鸽子。
“左不过就这样,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还是糊涂好,糊涂着就不伤心难过了。”谷宝这些日子侍候他妈,忽然很羡慕死去的爸爸,虽然爸窝囊了一辈子,妈却自始至终爱着他。这样说来,爸算是个有福气的。
“你姐也不知道在哪儿?”谷玉可以一狠心离家出走,可她不能不管她,她是谷家真正的血脉,是谷宝一母有胞的姐姐。
谷宝皱眉,脸上有些愠怒,“姐,你别管她了,就当她死了。”谷宝不知道谷玉为什么离家出走的,却也知道她是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离开的,要不是姐姐舍身相救,他的命早没了。谷玉不管他的死活也就罢了,这都多长时间了,爸没了,妈疯了,她都不说回家看一眼。这样姐姐,这样的女儿,有还不如没有。谷宝是硬下心肠,要是有一天她敢回来,她非敲断好怕腿不可。
“姐,姐夫怎么也不来接你?”谷宝杀了两只鸽子,正烧水拔毛呢!瞧她姐脸都瘦尖尖了,得好好补补。
“他忙。”谷雨腮上强挤出笑,怕被弟弟发现什么。
“姐,以后我不花你的钱了,矿上的人都找人剪头发,我能养活我和妈,你和姐夫好好过。”谷宝带着几分炫耀,他说得是真的,他不希望她姐辛苦。
“弟,真能干。”
姐弟俩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了一桌子菜。
晚上,谷雨给王翠洗澡洗头,像小时候她给谷宝洗澡一样。
王翠傻呵呵地笑着,糊涂时候多,清醒时候少。明白的时候抱着谷雨哭,说小时候对不起她。糊涂时候指着谷雨骂齐娆王八蛋,骂俊生当了二十年王八。
谷奶奶嘴碎,当初争房子就把儿子当王八的事捅出去。谷宝听得真真的,可他压根就没信过谷奶奶的话,说谷雨不是他亲姐,打死他他都不信。
谷雨打算好了,她马上回去,也不找肖遥了。去找找米眯,做模特也行,至少有钱可赚。
那天,肖老爷子命人给肖遥打了个电话,便气定神闲地等着肖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