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马车离梁国京都越来越远。
梅如画催促小冷子赶紧找个可以落脚的地,小冷子站起身翘首眺望,见远山中有个寺庙,连忙扬鞭催马。
黄昏来临,山林里光线越来越暗,灌木丛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好似饿鬼啃食骸骨腐肉的声音。枝枝蔓蔓交错的影子在窗布帘上掠过,好似鬼爪挥舞。森冷而诡异的气息从密林黢黑处涌来,梅如画有些局促不安了。
近来,梁国战事不断,各地相继涌来流民,这些流民失了家园,饥肠辘辘,为了生存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听闻流民中曾有人吃人的事发生,那些饿得两眼发花的人将已饿死的人肢解,放入锅里加水煮了吃。只要有流民经过的地方便有累累白骨,那是吃剩的人骨。想到这,梅如画浑身不自在,大寒冬的手里竟冒出汗来。
“小冷子,快,在日落之前赶到寺庙。”梅如画朝驾车的小冷子催促。
小冷子没有吱声,他清楚雪融路滑,到处泥泞不堪,马若跑急势必损坏车轱辘,到时三人在荒山野岭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遇到狐狼就麻烦了。
隐藏在群山之间的寺庙就在眼皮底下静静伫立,可马车行了半会似乎仍旧在山林里七绕八绕,怎的都无法接近它。更加糟糕的是阴沉暗黑的天空飘起了霏霏的淫雨,寒意逼人,不时让车内的梅如画打着寒战。
“嗷呜——”一声狼嚎响起,回声在群山间此起彼伏,稍许便跟着响起接二连三的狼嚎,一个比一个狂躁,一个比一个让人不寒而栗。
梅如画坐在车里冷汗涔涔,而一旁的红笛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两只手局促地抓着袖子,就差抠出个洞来。驾车的小冷子顾不得山路颠簸需慢行,拼命地抽着马鞭。天黑黢黢的,林间车道尽头出现一幽火光,看来寺庙就在前方。
“小姐,快到啦——”小冷子内心的恐惧渐消,显得颇为激动。
梅如画掀开窗布帘,朝外面瞧了瞧,她瞧见的不是寺庙的一幽火光,而是林子里冒出来绿幽幽的眼睛。如绿宝石的狼眼睛眨都不眨盯着梅如画,恐惧如庄稼似地在她心里疯长,她忘了去呼吸。
窗布帘缓缓放下,梅如画像从死亡的门槛里跨过来,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动作被不知情的红笛瞥见,红笛连忙摩挲着梅如画的后背,帮她理气。
“红笛,我们车上可有吃的?”
“小姐,有!”红笛将身后的包袱拾起,从里面拿出一摞麻绳扎好的酥饼递到梅如画的手中。梅如画皱了皱眉头,连声问道:“还有其它的没?”
“还有厨房塞给我的一些腊肉,说开春了切成片跟菜薹烧可香了。”浑然不知危机来临的红笛想着美味不禁咂了咂嘴,她笑嘻嘻地将木箱下面压着的腊肉拖出来,在梅如画跟前晃了晃。
“将这些腊肉扔出去。”梅如画冷冷地瞥了腊肉一眼。
红笛怔了怔,望望手里的美味,再看看梅如画一脸阴沉如霜,撅起了小嘴。梅如画见红笛坐着纹丝不动,立即弓起身从红笛手里将腊肉拽了过来,从窗口扔了出去。
“小姐,你干什么?这腊肉可是我千辛万苦跟厨房里的人要来的,你却……你不想吃,可我和小冷子可没说不吃,扔了多可惜……”红笛喋喋不休地说着。
“听!”梅如画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红笛不要作声。
车后传来动物咬啮食物的恐怖骇人的声音,以及杂夹着掠食者抢夺时发出的叫嚣与恐吓声,红笛身子一缩,瞪大眼朝梅如画看着,两片惨白的嘴唇不住抖索着。半会,红笛慌不迭地翻身到了车厢后面将剩余的腊肉统统从柜子下面拿出,脑子里全然没了对腊肉烧菜薹的美味遐想,这一刻什么山珍海味在她眼里都是吃下去拉出来的,人命显然比美味要珍贵。
待所有的肉扔完了,红笛在座位上如坐针毡,不知该如何是好。
“把火折子拿出来。”梅如画镇定地看着红笛。
红笛朝一脸严肃的梅如画看了看,心底冒出一股冷气,小姐大病一场后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谈她说话的语气,凛然的气势,就说她在危机来临之际的表现,一脸镇定积极采取利于逃脱的措施,这哪是一个十来岁出头的小姑娘该有的?怪哉啊怪哉!
火折子找出来,红笛问都没问送到了梅如画的手中。
“在箱子里找几件容易烧着的衣服捡出来。”梅如画命令道。
“小姐,这可使不得,那些衣服都是上好的散花绫以及进贡的官家才配得上用的绸缎做的,这烧了若是入春了,小姐穿什么?”
“要衣服还是要命?”梅如画望着纠结完吃的现在又纠结穿的死不觉悟的红笛,不免恶狠狠瞪了一眼。
红笛不情愿地转身到箱子里翻衣服,左挑右挑都舍不得,梅如画伸手从红笛手里拽过一件衣服,迅速点燃。她掀开车帘,拎着点燃的衣服一角朝后看看,当目光落在腥味浓重的车轱辘上,心里有数了。大娘和梅如燕派人在车轱辘上做了手脚,难怪狼群尾随不肯离去。梅如画将火苗烧大后的衣服朝车外扔去。一团火光闪现,尾随其后的狼群吓得厉声尖叫,立即超两侧散去,放慢了追击的速度。
“到寺庙了!”小冷子兴奋地大叫,马车距寺庙只有十丈之遥。
不远处的寺庙中,佛龛上的一盏油灯在暗夜中摇晃,似乎一阵风便将它轻而易举地吹灭,一位头戴僧帽的小沙弥虔诚地跪拜在佛像跟前敲着木鱼,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佛经。
一阵劲风吹来,轩窗外一道黑影闪现,然后一支淬毒的飞箭插入了小沙弥的后颈,小沙弥一声不响地倒下,敲木鱼的小棍滚到一边。
这黑影人迅速将小沙弥拖到暗处,将他衣服扒下穿在自个身上,然后做出虔诚的模样盘膝坐在蒲团上,眯着眼睛敲着门外渐渐靠近的马车,目光里掠过一幽狡黠而邪恶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