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冷风呼啸，画轩前的灯笼迎风乱舞。
蒙面人仿佛幽灵猝然而至。
“什么人？”床帐里的女子蓦地惊醒，起身问。
来人不语，举起手中利刃。
元素警觉，来人是要杀死自己！是阿九派来的？他不是已经休了她，难道还不够？更何况她还怀着他的亲生骨肉。
寒芒闪电般刺来，元素连忙起身避开，高高隆起的肚子抽痛着往下坠，她手托着肚子快直不起腰来，却没留意窗外另一个蒙面人扬起的利刃。
长剑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她的手掌，刺进腹中——
血一滴一滴落下，钻心的痛渗入四肢百骸，她终是没能保住孩子，脑海里晃过一幅幅和他柔情交织的画面，那时他抚着她的肩，笑吟吟地说：“素素，我很快回来，他们说的若是真的，我就八抬大轿抬你回去，还要为你补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你可一定要等我呀……”
阿九的话在耳边回荡，她盼星星盼月亮盼他归来，可是她等来的是什么？一纸休书说她贪图权势，为骗他成亲，故意隐瞒他尊贵的身份，皇子就了不起？真是无情无义！悔不该当初救起他，更不该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跟失忆的他拜堂成亲，连累这可怜的孩子还没出生就惨遭杀害。
眼中流淌下来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死不瞑目！
·…·…·…·…··…·…·…·…·…·
秋日高升，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照射进来，房间里明亮得耀眼。
“孩子，孩子……”床上的人低声咕哝着。
孩子？十六七岁的少年从窗外探进头，他向床上张望了一阵，床上的人仍在低声叨念，他忍不住翻进窗户，蹑着足走到床前。
床上的人盖着一层薄被，白藕般的手臂露在外面，娇俏的小脸像水洗过一样，长长的睫毛湿淋淋黏在眼睑上，郎中不是说她没事了吗？少年把手贴在元素的脑门上，手背凉凉的，少年放下心，或许她是睡魇了。抬起手本想拍打元素的脸颊，然而手快触上娇嫩的肌肤时，蓦地缩回手，只是在床边坐下，唤道：“素素，醒一醒，素素！”
芳魂飘渺，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谢十三？他不是已去远游，怎么又回来了？而且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和年少时一样润朗，她在做梦吗？或许刚才只是一场噩梦，她的孩子——手滑向肚子，平坦得没有一点儿起伏，她的心顿时凉透。
睁开双眼，眼前的人剑眉星目，小麦色的皮肤，生得十分清爽健朗，此时他正忧心地望着自己。元素不禁怔住，谢十三怎么变成少年时的模样？光洁的下巴，眉心没有一丝褶皱，他的眼神也清澈可鉴，一点没有后来时的沉郁。
“素素，你做噩梦了？”谢十三望着元素那双空洞的眼睛，担忧地问。
元素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十三，感觉像在梦里一样。一年前，从她请谢婶为她和阿九主持婚事时起，谢十三就变得邋遢起来，一开始她以为谢十三对自己生了妄念，可是每当渔村里的人笑话她的亲事，他都挺身而出为她和阿九说话，后来她和阿九搬到淮州，他还来看过她，她劝他娶媳妇成个家，他却说要游历天下四海为家，还取笑她比他娘还唠叨。
“你哥一早出海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娘做好吃的了。”谢十三被元素看得脸颊发红，眼睛望着窗棂说道。
“我哥出海去了？”元素诧异地重复，原本空洞的眼睛里闪出一抹光泽。她挣扎着坐起身，头昏沉沉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是呀，不过日落前就能回来，他说这次只在近海捞些虾蟹。”谢十三笑着说，看见元素脸上有了些光彩，他的心也能放下，站起身，道，“我先出去了，你穿好衣裳就来我家啊。”
元素恍惚间点点头，她注意到房间里的桌椅、躺柜，甚至木门上的福字，这些摆设那么熟悉，不正是她自幼生活的渔村？眼看着谢十三步履轻快地走到窗前，跃出房间，反手阖上窗户。
在窗户阖上的一刹那，元素刷地撩开被子，赤着脚走到镜台前，坐在方凳上，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绝俗的瓜子脸，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眉宇间带着小女儿的娇俏，头上的双丫髻散乱地垂下来，元素震惊得回不过神来，这是少女时的她！
足足愣了一盏茶时间，元素颤抖地手抚向脸颊，温温热热的皮肤，光洁得像是抚在上好的绸缎上，她没有死，而且还回到从前！
临死时的愤恨与不甘在胸臆翻涌，为什么杀她？连同她的孩子？是谁这样残忍？会是他吗？要知道皇室中人比厉鬼还凶狠，她的胸口憋闷难耐，体内真气乱窜，她几乎呐喊出声，泪水一滴滴坠落，这时，门外响起“咚咚”的拍门声。
谢十三喊道：“素素，好了没有？”
元素止住泪，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稳的声音朝门的方向说道：“等一下，马上就好。”
“哦，快点儿，娘已经把饭做好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很快就好。”元素一边回答，一边对着铜镜梳理头发，实在不想梳成幼稚的双丫髻，干脆把乌发全部梳向脑后，高高地束成马尾辫。赤着脚走到水盆边，仔细洗掉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后，来到床边，拿起一件淡雅的及膝罗裙穿上，系好丝带，最后穿上鞋袜，待一切整理妥当后，这才走出房门。
屋外阳光明媚，天空里一碧如洗，大概快到午时了。
谢十三手里拿着一支金灿灿的菊花，正在门口的树下等候，看见元素出来，眼睛不由一亮，呵呵笑道：“你今天打扮得真利落，就是太素淡，少了点什么。”
元素瞥一眼谢十三的金菊花，淡淡地道：“十三，我不喜欢这花。”
谢十三一挑眉毛：“瞧你说的，女孩家哪有不爱花的，再说不插朵花谁知道你是男是女？我还是给你插上吧。”说完也不顾元素反对，把花枝插在元素的发间，定睛看了看，赞道，“这样好多了。”
元素没心情闲扯，沿着沙石路往前走，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蒙面人，或者说是前世。
谢十三的心情非常好，跟在元素身边，故作神秘地问：“素素你猜猜，我娘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元素垂着眼睑，边走边说：“猜不出，你娘做什么了？”
谢十三笑嘻嘻地道：“我娘做了五色糕，再过两天就是重阳节。”
——重阳节！元素快速看向谢十三，问道：“今年是哪一年？”
谢十三被问得一时间蒙住。
元素抬手抓住谢十三的手臂，再次问道：“今年是不是永安十八年？”
谢十三瞟一眼握住自己的纤纤玉手，结巴着说：“当，当然是了，你忘了？两个月前你十四岁生辰，我还送你……”
余下的话元素没听见，她满脑子里想的，是哥哥在永安十八年重阳节那天出海遭遇风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