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守城士兵挥挥手,望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伍,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扭头朝身边的同伴抱怨道:“这破雨都下了三天三夜,再这样下去,老子估计要患老寒腿了!你说云城虎贲营的人好端端地不呆在云城,来咱济城干嘛?还让咱沿途设关卡盘查,说是例行检查,鬼才信咧!老子看倒像是追踪逃犯,云城都变天了,树倒猢狲散,也不知道是谁逃了出来,难说,难说……”
“这上头的事哪是我们能够说得的,小心祸从口出!李武,我看你小子真是越发活腻歪了!按我说,不要抱怨什么这天气了,要是十天半月不下雨,我看你小子还不得急死,就怕庄稼发不了芽,你那婆娘又得揪着你去踩水车了!哈哈!”旁边的士兵连忙打趣道。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去踩水车了!我给你说,我那是……”叫李武的士兵一时气急,他家就在这济城附近,家里婆娘凶悍,农活都是她一把手,自己这个守门士兵当得窝囊,若是赶上农忙十分,婆娘嫌他身板太弱也不要他帮手,只让他帮忙踩水车,为此他一度成为军中笑话,没想到这会儿又被同伙给说了出来,一时气得面红耳赤。
“开个玩笑嘛,何必较真!”旁边的士兵立即打住,然后一指前方道:“你看哪儿有个鬼祟的,是不是得好好查查?”
“嗯,是有点不太对劲!”李武点头,立即警戒起来。那个士兵倒愣住了,他不过是随手乱指,目的在于转移李武的注意力,难道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目光也随即转到了手所指的方向。
队伍中,一个衣着鲜亮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的定在原地,似乎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他身侧跟着一个面色发黄的丫头。
“镇定点儿!继续往前,我可保你再活十年,若不然,最多半月你就一命呜呼!”
此刻,黄脸丫头正面带笑意说着这番话,然而那语气却冷森森的。
这个丫头,正是将离!不过此刻她一脸土黄色,眉毛也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丑女。
表面看上去是她在搀扶着中年男子,而事实上却是——将离的手正扣在男子的脉门上,只要稍微用力,便可以送他上西天。
这个男人乃是济城的一个富绅,也不知道是心里有鬼还是怎样,竟然一个人跑到鸟不拉屎的荒山里去对着孤坟祭拜,恰好被将离撞见。将离这一日一直在琢磨如何入城,没想到老天这么快便送来了这么一个契机。当即她就用武力挟制住这个富绅,再替他把了一下脉,说出了他平日的一些身体状况,随即忽悠他,说他有绝症,必须尽早医治,连哄带骗加威胁,愣是让富绅心甘情愿地带她来闯城门。
这两日城门盘查甚严,要从城门通过必须有路引,也就是衙门扣章的过境书,将离唯有利用富绅的身份,这济城,恐怕他的脸面还是值几分钱的。
只是不曾想这富绅如此胆小怕事,那士兵无心一指,竟然就让他怕成那样,真是!将离暗恼,这富绅若非胆小,也不会被她挟制,真是成也胆小败也胆小,只怨自己运气不好。
“唉,那不是钱庄的李老板吗?快放下手,乱指什么!”李武这才看清那“鬼祟”之人的面貌,慌忙打开同伴的手。
队伍慢慢向前挪动,不多时,就轮到了将离和李老板。
“李老板,请出示路引。”李武恭敬的说道。
李老板看到守城士兵恭敬的模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想着自己在济城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故作镇定的从怀里掏出路引递了过去。
李武拿着路引认真核对一番,然后舒展开笑颜,道:“李老板您请!”
李老板长舒了口气,然后携着将离便准备进城。
“慢着,这位姑娘还没有出示路引!”李武急忙拦住将离。
李老板脸色当即就白了,袖中的手指也不住地颤抖起来。将离察觉到他的变化,手指立即掐上他的脉门。
“哦,这是我侄女,我这是要接她回府的,一时仓促便来不及去换得路引,二位官爷看是不是能通融通融下?”李老板说完便掏出几两银子悄悄塞进李武的袖中,然后颜色迅速瞟向四周,又吞了下口水,这才摆上满脸笑容看向李武。其实他早已是额头冷汗直冒,尤其是手腕处冰凉的触感让他时时感到小命不保,所以这笑容也分外僵硬。
李武手中摸着硬硬的银块,快速地瞄了眼四周,当下也管不得诸多疑问,笑吟吟地便给二人放了行。能从李老板这铁公鸡上拔毛,他回头也有吹嘘的资本了!
得到放行之后,李老板脚底一软便要滑倒,还是将离暗中搀扶了一把才稳住身形,两人此时还在众士兵的监视下。
“站住!怎么回事?”
正当将离扶起李老板准备继续往前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想来是李老板的表现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不过这下李老板是彻底吓破了胆,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将离银牙一咬,功亏一篑,她怎能不气。当即回身双手一撒,只见数道白光一晃而过,眨眼间城门孔洞下方的士兵便栽倒在地。
“叮叮”几声,却是那个巡逻队长用刀挡住银针发出的声音,待他回过神来,将离早已奔出了十几丈远!
“速速禀告将军,人在济城!其余人给我追!”
此时将离已经迅速地融进了人群当中!眼见着后方的士兵如黑潮般涌上,将她脸一寒,没想到南宫翔竟然将精英都派来了济城!随即她身形一拐进了一条小巷,使出轻功便朝前方奔去。
将离身形灵活,在小巷里窜来窜去,几个回合下来便甩掉了追兵,不过也把自己绕昏了头。这时她突然听到墙内传来哭哭啼啼的喊声,似乎是官兵在抄家!
抄家!
刹那间灵光一现,按南风国律法,这些人家的女眷丫头将会被发配边疆,这岂不是一个摆脱南宫翔的好方法!
想到就做,谁又能想到她将离早就被“押解”了呢!她当即纵身翻进高墙!就在这时,一道白光急速刺来!
将离一惊,急忙提气旋身避过!伸手一把捉住那人手腕,哐当一声,匕首掉路在地,另外一只手则迅速地点了来人的穴道。这才看清,原来对她出手的竟然是一个黄裳丫鬟,不过,那双警惕灵动的眸子和那周身的气质,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丫头所拥有的。何况,她的身上竟然还有一个包袱。再者,就在将离飞下的墙脚下摞着许多巨石,巨石上则攀附着纠葛的青藤,乍一看只当是一处美景,细看则会发现竟然是天然的台阶,可以直达墙头,而墙外是一棵大槐树,也就是若是没有武力,完全可以凭借这些东西出府!而刚刚出手的这个丫鬟,的确是没有内力!
“查府一百二十三人,还差一人,给我搜!”不远处传来号令声,丫鬟的脸色立即一片惨白。
“你是这府中小姐。”将离开口道,是肯定句,那女子眼底闪过一瞬惊诧,随即湮没。将离对她的表现倒是很惊奇,没想到这女子竟然能如此镇定!倒是个人才!
“做个交易,你的衣裳给我,我助你逃脱。”将离说着便解开了她的穴道。
女子眼中疑惑一闪而过,随即点头道:“好。”
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问将离究竟要干嘛,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不关注其他多余的,迅速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令将离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随即两个女子都不再做声,迅速地互换了衣服。
“你的名字,毕竟我要冒充你。”将离问她。
“丫头木槿。”
随即将离一个手刀将她劈昏,然后将人藏在了假山石后,又赶紧扯了绿藤掩盖好。做完这一切后她赶紧回到刚才的墙下,将那女子的包袱抖开散落在地,自己则侧躺在墙根下,做出一个逃跑未遂、不幸从墙头摔下的假象。
不一会儿官兵便找到了这个地方,众人一看是个面黄肌瘦的丫鬟,再看四周散落的零碎财物,都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不过是一个不忠的丫头,看见主人落了大难,便私自盗取财物准备逃跑。
“押下去!”为首的人发了话,立即有官兵把将离拖了下去。这些人成功地将查府最后一名人犯捕获,因此也没有继续再继续搜查。
一行人被推搡出了查府大门,除了妇人丫头外便是年纪小于五岁的孩子,将离也在押解的途中被士兵弄“醒”。她打量着四周,这才发现济城已是满城戒严,四周都是巡逻的士兵,一看那步伐和周身的气质便知全是虎贲营的精卫。而身旁的两个丫头早已是哭得昏天暗地,一时也没有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将离也顺势扯着嗓子大声嚎啕起来,队伍一路前行,不出所料,南宫翔并没有对这些人犯多加注意,而是匆忙扫了一眼便立即策马朝内城而去。
就这样,将离成功地变身为人犯被押出城,从此开始了流放生涯。此时的她还料不到,今日无意间互相身份救下的这个女子在人生的拐角处竟然还能够再次相逢,并且在无意中也替她化解了不少麻烦和灾难。
之后她在流放途中了解到,原来这查家乃是云城查家的一个旁支,因为原先属于昭王穆子勖一党,所以被穆子邺以谋逆罪论处。
政权更替必然血流成河,将离只能在心里哀叹。不过穆子邺的雷霆手段倒让她震惊不已,虽说是谋逆罪,穆子邺却也在同时举证出了查家贪污行贿的证据,可见是多年筹谋!
此外,将离也在沿途听说了不少关于云城的事。知晓穆子勖逼宫失败,齐氏一族满门抄斩,与此同时云城还进行了大清洗,查府也是此次清洗中遭殃的一族。还知道穆子邺已经在三月十七这日登基为帝,并且还纳了丞相蔡知昇之女蔡毓为妃。然而这些将离都不感兴趣,唯一令她震撼的是穆子勖的死。
坊间传闻穆子勖是被乱枪刺死,而将离却知道,即便不是如此,他的双生毒已毒入肺腑,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还记得莳花馆初见时他的放荡不羁、风流邪魅,除夕夜他一反常态、温情相伴,直至之后王宫的试探猜疑和船上交心相谈。谁曾料到这个男子用暴戾纨绔包裹自己,却默默用血肉身躯、聪明睿智为最疼爱的弟弟开辟王者之路?原来他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要帮助那个人将世家门阀的力量连根拔起!
他曾对她说过:“死,可是很容易的。”
他曾经要将她杖毙,还踢断过她几根肋骨。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选择较轻的伤害保全她的性命和清白而已。过往种种,无论情仇抑或爱恨,关于他的一切,关于他心心念念的宁儿,都在那除夕夜绽放的烟花中寂灭。在那场烟火中,他说:“《忘忧曲》就好,今日本王最后一次听《忘忧曲》,你可得好好弹奏才是。”
想必在那时候,他便已经决心走上了这条不归路,便已经奉上了所有,包括性命。
“昔日汝三奏此曲,而今本王还之一曲,以此为报如何?”
“半夏,用这一杯,换年年岁岁的永恒,本王赚了!”
“终有一日,它也必将见证这帝京云城之繁华,而你们的梦想,将如那除夕夜的焰火,绚丽灿烂!”
除夕时他与她写下了同样的愿望,原来,他不过如此简单。
斯人已逝,长河东流。
落沧江匹练三千尺,尽滚滚东去!将离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半瓶老酒倾倒入江,足尖一点纵身上马,继续向东。
她已经从流放的队伍中逃出,现在人已经在东启境内,隔河相望,便是南风国。想到路上听到的另外一个消息她便心惊不已,是以一路打马朝东启安稽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