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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启国,安稽城来福客栈天字号房。

  屏风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过了一会儿这声音便消失不见,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不禁让人怀疑那人是不是溺死在了浴桶中。

  “呼!”

  将离破水冒出头来,深深吸了两口气,任凭水在脸上恣意流淌。

  本想借这热水洗去这几日奔波的劳累,却不想洗完之后发现整个人变得毫无力气不说,心里更是愈发空落。

  自从得到叔父病危的消息,这七日她硬是不眠不休一路疾驰赶到了东启都城安稽,谁知刚进城便听见百姓讨论南风王出访东启求娶余容公主的消息!之后她去定南王府走了一遭,却发现守卫异常森严无法进入,于是不得不先找了家客栈。

  这个穆子邺竟然出访东启,还要求娶余容公主?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难道叔父病危的消息只是一个饵而已,穆子邺这是要请君入瓮?

  纷乱的思绪将她搅得头昏脑胀,随即她将整颗头沉入水中,哪知只觉得胸口憋闷,却还是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毕竟,叔父若是真的病重可怎么办,她不能拿叔父的性命做赌注!

  将离大口吸着气,气恼自己想了半天也没有半分头绪,“啪”的朝水面拍了一掌,却依然赶不走那盘踞在心头的无力感,最后她只好拖着疲累的身子出了浴桶。

  “谁!”将离迅速抓住衣服裹在身上,身体如一道闪电般窜了出去,手急速朝来人的咽喉逼去!

  “是我!”来人旋身避开,顺手扯开脸上面纱,笑盈盈地看着将离,道:“阿离,许久未见,功力见长呀!”

  “水淼?”将离诧异,水淼怎会突然出现在安稽城?

  “一来就撞上美人出浴图,啧啧,我倒是运气好!阿离姐姐别来无恙?”水淼笑嘻嘻地说道,两眼放光,与色狼有得一拼。

  “有你惦记着能不好?等我换身衣服。”将离说罢不待她回答便径直退回屏风后。

  水淼撇撇嘴,然后自顾自地坐到桌前的凳子上,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如同在自己家一般。她慢慢地品着茶香,喝了许久才发现屏风后窸窣的声音早已停了。

  不好!

  水淼急忙跑到屏风后,却哪还有将离半个影子!

  “水淼,我就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还不信,看吧,这下把人弄丢了吧!”水寐环保双臂坐在窗台上讥笑道,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还有空说风凉话,还不快和我去找人,明日公子回来见不到人遭殃的不止我一个!哼!”水淼斜睨了水寐一眼,气鼓鼓地朝房门走去,伸手一把将房门打开便要去追。

  “啊!”她吓得立即跳开。

  “水寒姐姐,麻烦你不要出现得这么突然好不好?我一开门便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大脸,哪怕是花容月貌也很吓人的好不好!吓死我了!哎哟,我的小心脏,今晚我要是做噩梦你们都别想睡觉,真是的!”水寐不停地抚着心口,嘴里不停地开始抱怨水寒的乍然出现给她造成的困扰。

  “打住!”水寐不耐地喊道:“水淼,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真是吵死了!”

  水寒配合水寐的喊声让开了身子,露出自己身后满脸无奈的将离。

  “你……你们耍我!水寐,你竟然联合水寒捉弄我,好呀,姑娘报仇十年不晚,等着!”水淼气鼓鼓地瞪了两人几眼,然后一屁股坐回凳子上,开始气愤地磨牙。

  将离看着桌前浑身委屈气愤的水淼,突然觉得心有些酸酸的。水淼还是那样一副任性单纯的模样,总能让人放松,还记得初见时她竟然冒充自己的侍女在甲板作画,如今这性子一分未改,真让人羡慕。不仅仅是她没变,景茗楼的其他人也没有变,那么,他呢,想必也还是当初的模样吧?

  真好,岁月并不曾改变他们的美好。

  只是,自己却已经变了。而这种变化,让自己失去了和他们站到一起的资格。如果自己试图去跨越这一界限,那只会玷污他们,亵渎了那份美好……

  “阿离,你怎么了?”水寐发现将离不对劲,忙从窗户上跳下来关切问道。

  “哦,没事,只是觉得你竟然算计我,所以有些不高兴。”将离故作生气地说道,她不想他们看出她内心的情绪变化。

  “为何要躲避我们?”水寐直接问道。

  “你既然让水寒在下面拦住了我,以你的玲珑心思,难道还不知道原因吗?水寐,让我走吧。”

  水寐心里一震,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将离。将离的表情是如此平静,语气亦分明没有哀求,却不知为何竟让听的人心莫名地揪紧。就好似在那江南天青色的天空下,细雨蒙蒙飘洒,于安静中水雾渐渐将整颗心浸湿,让你无处可逃,感到窒息、无力……最后恍然过来原来是糟糕的梅雨天气。

  房内四人陷入沉默,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一刻的尴尬与哀伤。水寐三人自然知道将离为何要逃,对于她所遭遇的一切她们自然早已知晓,关键时刻,安慰的言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因而卡在喉咙再说不出口。

  “水寐,水寒,水淼,再见到你们我很高兴,认识你们也是阿离的福气。只是,现如今我已经不想再和无影阁的人有任何牵扯。”

  “阿离姐姐,你……”

  “水淼,让我说完好吗?当初水岚走的时候我便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决绝,难道,重新活过不好吗?只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发现,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的痛,因为,我们永远都只是自己,也只能做自己。正如我身上有灵蛊一样,哪怕我身为一个医者,我却依然无法感受到疾病折磨的痛楚,我唯一体会到的也只有每月如期而至的寒毒。在我的认知里,病痛就如寒毒一般,难受、发抖、冰冷,呵……”

  将离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也许这种说法有些傻,只是,身体上的痛楚尚且如此,何况一个人的心,一个人的灵魂呢?所以,无论我们如何试图去了解,我们依然无法真切地感知,不是吗?”

  水寐张了张嘴,最后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节,她无法辩驳。水寒眼神迷离,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水淼则是皱眉深思,嘴巴微微撅着,却也没有再说话。

  将离深吸一口气,一笑叹道:“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不是水岚,我只是将离。我选择活下去,我还有一身医术,我或许还可以开一家医馆,虽然我体会不到别人的痛楚,但是我想我能够帮助他们减轻病痛。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可是我却还有一个徒弟,而且,还有你们关心,所以,生活也并不是如此糟糕不是吗?只是……”

  将离微微仰头,试图阻止眼眶中溢出的液体。这是她第一次同别人讲起之前的经历,她已经憋了太久,太久到自己都以为已经忘掉,却其实不过只是深深压抑在心底而已。这些在夜阑人静时才会心底喧腾而出的呼喊如今喷涌而出,化作微咸的泪水,划过嘴角,触碰舌尖,原来,竟然是如此的苦涩。

  她吸了一下鼻子,伸手快速地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只是,我不想面对他……让我走吧,水寒。你应该明白,两个人并不是只要有爱就能够在一起的。”将离的眼神里写满了哀求,却坚持看着水寒。她相信水寒能懂,正如水寒对于慕容鼎一般,有些时候,或许是家仇国恨,或许是身份对立,抑或者只是一些零星琐事,却都可能让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水寒不能和慕容鼎在一起,是因为水寒不愿背弃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国。

  而她,不只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而是她的心。她很清晰地了解,自己的心境已不复当初……

  水寒叹了口气,最终从门口让开,道:“你走吧。”

  “水寒!”水寐不可思议地喊道:“你这是在违背公子的命令!”

  “水寒姐姐,你不能让阿离姐姐就这样离开!阿离姐姐,你知道公子找你找了多久吗!这半年来公子无时不刻不在念着你,哪怕在大家都怀疑你的时候公子也没有放弃,你好歹见了公子再说,或许,或许……”

  “水淼,水寐,公子那儿我自会去说,至于你们,得听从我的命令!”水寒冷冷地打断水淼的说话,然后转向将离说道:“阿离,我会放你走,只是,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水淼说得不错,公子从未放弃过你。公子此刻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不出意外会在明日清晨到达安稽。如果你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到西城的烈府联系我们。红色火焰的灯笼会指引你归来的路,希望你记得,烈府有人在等着你。”

  将离看了三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水寒姐姐,你怎么能就这么让阿离姐姐走了……”

  “水淼,别说了,我们回去吧。”这回开口的却是水寐,她的目光一直聚在将离萧索的背影上,然而,能送别将离的,却只剩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水淼却还是一脸愁容,似乎懂,又似乎不懂。她不明白为何将离执着离开,更不明白水寒为何会答应将离,于是只好用水迷蒙的一双桃花眼地盯着水寒。

  “阿离说两个人并非只要有爱就能够在一起,你懂了吗?”水寒提点道。

  水淼摇头,不解道:“既然相爱,为何不能在一起?”

  “不开窍!”水寐伸手一敲水淼脑袋,随即扬长而去,背影潇洒之中却也多了一分落寞。

  水淼愤愤地用手揉着头,也不管水寐能够看得见,狠狠地剜了她几眼,然后紧跟着水寒下了楼,边走边问道:“水寒姐姐,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快给我讲讲吧,要不然我今晚是真的睡不着了,好姐姐……”

  “你也说了是‘既然相爱’,这说明什么?”水寒开解道。

  “原来如此!”水淼恍然大悟,激动之下一拍脑袋,却马上呲牙咧嘴起来,因为她正好拍在了刚才水寐敲的那个位置。

  “呜呜,好痛……”

  水寒一时无话,摇摇头无奈地朝前走去。阿离能说出那句话,便说明她心里还是爱着公子的,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多加劝解也无用,一切只有那身在其中的两人才能够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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