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
乳白色的晨雾中,一只骄傲的红冠公鸡高站在院墙之上,昂首挺胸全力以赴高声啼鸣。脆悠扬的鸡鸣声从远处遥遥传来,散落在街巷小院中。
东来客栈后院,一个葛布衣衫的小哥走向马厩,牵出一匹纯白色骏马,从后门上了街道。
这个小哥不是别人,正是将离。
将离赶了个大早,换了一身男装,直接牵着归兮朝北城门的方向走去。
街上行人稀少,胭脂铺和绸缎庄都还未开门,倒是酒楼、街边小摊等卖早点的地方相对热闹些。馒头包子的香味在店家揭开蒸笼抽屉的那一瞬间散在晨风里,香味四溢。
将离牵着归兮伫立在桥头,略微仰头看向眼前的拱桥。桥头的栏杆上的石狮翘首静立,不知看遍了多少人来人往、人间沧桑;送走了多少悲欢喜怒、爱恨别离?拱桥如长虹横跨小湖,如初月出云,但由于拱起的弧度略大,以至于在桥头只能看到桥中央的白色石砖,而看不到对面。不过,即便看不见,将离也知道——过了这拱桥便是宽阔的街道,不远处便是安稽城的北城门。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北。
从南风国逃出来后,她就一直朝北前行,直到抵达安稽。如今无处可去,她却还是停不下来,脚比心忠实,还在继续往北。
或许,她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她的心一直向北、向北,向着她的长庚星。
牵着归兮,她踏上桥,继续未完的北上征程。
她不愿意去深思,也从未幻想过两人的重逢,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都是奢望。此生,她只想靠近他一些,在他生活的城里与他呼吸同样的空气,同他享受同一片雨露,然后默默仰望,她的爱。
晨雾弥漫,湖上更甚。乳白色的雾罩里,她神思悠远。
一步一步,她渐渐登高。
视线中,白色的雾里逐渐升起一张朝思暮想的面容,然后是那魂牵梦萦的颀长身姿。还是那如玉的容颜,还是那如墨的青丝,还是那飞扬飘逸的墨袍……
思念刻骨,钻心疼痛。
她竟然出现了幻觉。
这,是梦境吧?若非如此,他怎会如此真实?真实到仿佛上前几步就可以触摸得到,真实到那眉眼、那唇角,都无比清晰,可以用指尖描摹?
雾中仙人,心中檀郎,都不过是一场梦幻一场空。
将离自嘲地笑了,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可是,那雾中的幻想却并未消失,而是,向她走来!
将离的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这——不是梦!
是他!
水寒曾说过,不出意外,他会在今晨抵达安稽,如果他从北原赶来,势必会从北城门进城!
却不想,是——狭路相逢。
心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体内微凉的血液似乎也在翻滚沸腾,十指微微颤抖……此时此刻,心潮狠狠拍上礁石,掀起滔天大浪!
她奋力将十指蜷缩,握成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
对于将离而言,她从未想过会在这中情形下遇见烈翊远。桥并不大,所以她无处可躲、无处可逃,不过好在出门时易了容。事到如今,她只能祈祷自己的易容术不被他识破。
她强自稳住心神,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朝前走去,完全将自己扮作了一个陌路人。不仅她没有想到二人会在此相遇,想必烈翊远亦是,所以,他应该未曾发现她吧?
烈翊远牵着玄箭,缓缓移步。
一路奔波,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只因听说她在安稽出现,只为见她一面,只为抵不住焚心的思念。在接到水寒的信函得知她躲着自己时,他虽心中难受,然而更多的却是高兴,至少,人是找着了。至于其他的,他相信,只要两人见面都可以解决。而这一次寻到她,他决计不允许她再次溜走!
只是,他没有想到重逢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快,竟如此出人意料。
累极的他只想要赶快抵达烈府,见到水寒她们,然后布置天罗地网将她寻觅。却不想,老天提前让他们相见。
他该如何描述现在的心情?
激动?忐忑?兴奋?难受?云开雾散?跌落谷底?
是看见她了,可是,她竟然还在躲着自己!
她竟然妄图陌路擦身而过!她竟然假装不认识自己!
愤怒的同时伴随着心疼,她,瘦了许多。
烈翊远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该拿她怎么办?她太理智,理智到令人憎恨,可是,他却无法不爱她!面对这样的她,他该如何?
但是无论如何,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走过,让她就这样离开自己,他做不到的!
烈翊远牵着玄箭,坚定地迈出步子,一步一步继续往前。
一步一步,两人两马的距离越来越近。
将离的心绷成了一根弦,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此时此刻,她的鼻端似乎都闻到了那令人安稳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可是她却不能停留,如今的她还有何面目再见他?
快了,就要过去了!
两人擦身——
这一刹那,她的神经极度紧张。
他目不斜视,似乎,没有发现她。
她心里微微一松,接踵而来的却是足以将人淹没的失落,整颗心,完全空了。
她木然地挪动脚步,心已成灰,这样的自己,活着何用?与行尸走肉何异?
突然,一只大掌牢牢地把住了她的手臂。
下一瞬,天旋地转,还来不及惊呼,她便跌入了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
“怎么,还想逃?”头顶一声低喝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意!烈翊远咬牙切齿的一个一个字慢慢吐出,仿佛恨不得将怀中之人彻底拆吃入腹,将她永生永世囚禁在手臂圈成的咫尺方圆中!
将离身体微僵,一动也不敢动。她现在还头晕目眩,难以置信!
“说话!一次又一次,你不辞而别,今日若非我认出你,你是不是又再一次离去!说呀!”烈翊远一手牢牢地圈住她的腰,将她身子拉近,完完全全贴在自己身上。一手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与自己对视!
也许他该对她温柔,可是,他克制不了自己,方才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他的心已是彻底粉碎!他不明白她何以如此绝情,何以如此固执,而自己,何以如此下贱,巴巴地昼夜不息从千里之外赶来!
他需要她给个解释!
将离一个激灵,身子微微颤抖。她的身体被那只铁钳般大手锁住,细腰仿佛下一瞬就要被他掐断,而上身更是牢牢地压着他的胸膛,紧密得快要令她窒息。这样暴怒的烈翊远,她从未见过!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伤到他了。眼前,是真实的烈翊远!是她朝思暮想的烈翊远!
她睫毛微颤,如雨中的蝴蝶扑扇翅膀一般。眼睫慢慢张开,抬眼专注地望着他的精致的下颌,他完美的唇,他高挺的鼻梁,然后,跌落进那双深海般幽深的眸子里。
黝黑深邃的眸子此刻也牢牢地锁着她。
她无法拒绝地跌落进去!那是她的劫,她的想念,她灵魂的安放地!
烈翊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看透一般。他看到了她的脆弱、她的不安、她的依赖。可是,还是看不到她的决心。看来,他还得给她下一剂猛药!
他放开她的下颚,偏头给身后递了一个眼神,然后抱着将离足尖一点,“噗通”一身跳进湖中!
将离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悬空,随着一声大响,竟然掉进湖中!
而此时,烈翊远的两只大掌却牢牢地禁锢着她,令她动弹不得。正当她呼吸困难头昏眼花之时,唇上传来温润的触感,即便脑袋里晕乎乎的,她也下意识地抗拒着。她已经脏了,不能再玷污他……
然而,来人却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他粗暴地咬了她一口,血腥味立即在水中蔓延,也传到两人口齿之间。将离吃痛张嘴,一味灵活的鱼儿便滑入她的口中,然后尽情肆掠地吞吃着她的甘甜芳香!
眩晕,迷醉。
一串又一串泡沫咕噜噜地不断从水中升起,在晶莹的浅蓝色湖水中,在晨曦里阳光照耀进来形成的斑驳流转的光与影中,升腾成玄妙的景色。
烈翊远不断加深这个吻,似乎要将这半年时光填满。满腔爱恋无处倾诉,如今终于找到她,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唇舌碾转,用炽热的温度传达。
冰与火的二重冲击下,将离的脑袋越来越沉,不会思考。那一尾游鱼在唇中胡作非为,她却并不排斥,迷离中,她下意识地用牙齿去咬,却换来鱼儿更欢悦地扫荡。行动已经先于她的大脑,她的舌也不甘示弱,不断地追逐着那尾鱼,相互纠缠,相互攀越,相互噬咬!
爱与恨、欢喜与悲伤,都已失去色彩、失去存在的理由。湛蓝的湖水中,她能够攀附的只有他!这天地,也似乎只剩下她与他!她需要的,只有这个怀抱,这个人!
她的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精壮的腰,他的手托着她的身体和头,两人如两尾鱼,攀附纠缠在一起,一起坠入湖水深处……
这一瞬,便是亘古恒久。
只此一吻,便是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