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钦天监推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嫁娶。
看着红纸折子上的烫金大字,将离不禁失笑,然后随手将折子丢在了一旁。
李嬷嬷连忙将折子捡起来看。只见她的瞳孔渐渐变大,面上一片震惊。
“这……这未免也太急了!”李嬷嬷不由得出声道。
将离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站定,透过窗户朝外看去,叹息道:“夜长梦多,况且这并非没有先例。”
“老奴也知道是这个理,但这也未免太……”李嬷嬷眉毛都快打成了一个死结,急忙走到将离身旁说道:“昨儿才定下的事,明日可就是二十八,这连个准备都不曾有,就算是联姻,也不该如此仓促怠慢呀!”
将离不置一词,只定定地看着窗外。谁说楚遽柯不曾准备?只怕她刚进安稽,这事儿就已是板上钉钉了,如今,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唉……”李嬷嬷只得叹了口气。
突然,一名小宫女小步疾跑进来,恭敬的俯首说道:“公主殿下,定南王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高大的影子投在殿内光洁的地板上,随即便见楚天阔本人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楚天阔已是双鬓灰白、双颊凹陷,更兼神情恹恹,一脸的疲惫,看上去竟好似老了十岁。
将离心一紧,急忙快步走了过去,站到楚天阔面前。
两叔侄同时停住了脚步,就这般面对面站着。一旁的宫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转眼大殿内只剩下楚天阔和将离二人。
楚天阔细细打量着眼前云鬓高悬、一身锦衣的将离。这是他在手心里呵护了十五年之久的至宝,果然和她娘亲一般倾城颜色、傲骨铮铮,只是他现在倒宁愿看见那个身着素色衣裳的会同他撒娇的小女孩,而非这被囚禁在宫殿中的金丝雀!
“离儿,叔父对不住你呀!”楚天阔老泪纵横,纵是铁骨英雄也难抵这强悍命运。
望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定南王在自己眼前哭得像小孩一般,将离鼻头也酸酸的。可是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让叔父忧心。“叔父不用自责,纵然没有叔父,穆子邺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离儿。这是离儿与他之间的纠葛,与叔父无关,再说,昨日的一切都是离儿自己的选择,不怪叔父。离儿只愿叔父能够安好,便是心满意足了。对了,叔父身体可有不适?”
楚天阔摇摇头,“我没事,你和南风王早就认识?”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南风王知道千悯寺的秘密,还指明了要娶的人就是离儿?
将离点了点头,却不回答,而是伸手替楚天阔把脉,心里震惊不已,果然是情蛊!看来自己不老老实实地嫁给穆子邺,那些人是不会替叔父解开的!
她按压下心中不忿,转而让楚天阔随自己在桌边坐下,又给两人都斟了茶。现在的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会让叔父陷入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屈服。既然如此,她也要打开叔父心结,若不然叔父肯定会自责。
想到这儿,将离便开了口,将一切娓娓道出。她从小与叔父相依为命,叔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自然有事都向叔父诉说。何况这一走还不知二人还是否有再见的机会,也许就是永别也说不定。
“竟是如此……”楚天阔既是震惊也是无奈,望着将离瘦削的身子,不由得叹道:“离儿,你受苦了,都怪叔父没有照看好你!”
“万般皆是命,叔父已经依约守护了离儿十五年,之后的一切都是离儿自己走出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离儿不怨天尤人,只怨自己太过天真,所以叔父不必自责。”将离淡淡地说道,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心已是彻底地变成一潭死水。她自己的选择,她认!
“对了叔父,你可知——”将离欲言又止。
楚天阔见她神色凝重,沉声问道:“何事?”
将离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楚遽柯弑父杀君?”
楚天阔苍老的眸子突然精光乍现,泻出少许杀气,随即听得他长叹一气,无奈地道:“离儿你从何处听说的?”
将离见此情状,便知楚天阔是知情的,更是不解:“叔父既然知道,怎么还允许他坐在那王位之上!”
“这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楚天阔右手握紧的拳头突然砸向桌面,桌上的茶杯震裂开来,茶水溅得到处都是。额上青筋爆出,怒火滔天,但旋即无力的跌坐在靠椅上,手肘撑在桌上,手掌张开罩住了这张脸,整颗头全靠手的力量托着,痛苦无比。
“离儿,叔父回都之后便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暗中派人前去查访,没有料到竟真是那逆子做的。只是,东启王族只有他一条血脉了呀,我拿他无可奈何呀!难道我真要让王室的最后一条血脉断送在我楚天阔的手里,要让这百年江山就此分崩离析……我做不到,做不到呀!我只能继续守护这江山,我只能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等这天下稳定了,我便会下去找你父王,以死谢罪,我这当弟弟的这辈子欠他太多了,最后连帮他清理门户都做不到呀!”楚天阔老泪纵横、痛楚不堪。将离想安慰,却觉得无从开口,只能伸手握住楚天阔的手。
“离儿,叔父一定得守住你父王打下的这天下呀……”楚天阔抬眼望着将离,将离突然觉得无坚不摧的叔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似乎再往他肩头加一点东西就能把他压垮。
“离儿知道,离儿知道……”将离不禁懊恼,自己对东启国并无多大感情,是以并不理解会由楚遽柯这等不仁不义的人坐上王位,却不曾站到叔父的立场上思考过,也不曾想这般质问会勾起叔父的痛处,是自己鲁莽了。
只是,这样的腐朽不堪的东启真的值得叔父维护吗?叶临的复仇,又是否是对的?
“叔父,楚遽柯既然能对父王下手,难免不会对你下手,你要小心。”将离不禁嘱咐道,她知晓无论东启怎样,叔父都会誓死守护这片山河,所以多说无益,她只能提醒叔父小心。
“叔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这你不用担心。何况如今东启的江山还需要叔父,放心,他不会动叔父的。”楚天阔安慰将离道。话是如此说,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楚遽柯心性多疑,这一年来自己与他已是多有龃龉,若非南风国虎视眈眈,自己在军中尚有威信,只怕也是难逃一个死字呀!
两人又捡了一些其他轻松的话头聊着,面上都故作轻松,事实上心头都是一片阴云,只是谁都不曾挑破罢了。
半个时辰后,传令的太监打断了两人的叙话,将离只得念念不舍地辞别了楚天阔。
楚天阔前脚刚走,楚遽柯便来了。
对于楚遽柯的造访,将离既觉得是意料之中,又觉得是意料之外。毕竟自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虽然这么些年不曾见面,然而血缘上的联系却是抹杀不了的。
出人意料,楚遽柯来了一言不发,只是让将离陪他用膳。席间,将离明显感觉到楚遽柯有些奇怪,然而他不说话,她亦不敢言语。一顿饭吃得分外压抑。
最后,楚遽柯放下筷子,望着将离说了唯一的一段话:“虽然像,然而你终究不是她。不过你放心,孤不会怠慢她的女儿的。”
一席话说得莫名其妙,然而将离却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对于他对娘亲的感情她并不了解,只模糊地感觉到,楚遽柯对自己没有敌意,也没有杀意,这一切,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是易芙蕖的女儿罢了。
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既然对自己无害,她也懒得探究。对于娘亲的一切,她无权评判。她深知自己只需要记住,无论楚余容还是将离,都只是娘亲的孩子而已,而娘亲,永远都是对自己最好的娘亲。
空旷的大殿里,尘封了不知多少秘密。将离闭上眼,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长夜漫漫,多少煎熬,而当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便要远嫁他方。
谁能告诉她,她的命运,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