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一个人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怔怔地看着天边的那轮皓月。这身厚重的礼服，早已沾染了薄汗，夜风一吹，竟觉有丝凉意。她只有少许时间，楚遽柯说让她自己考虑，那么如今她又该作何抉择？
今日她本来打算用伏羲琴音消去穆子邺的记忆，然后让穆子邺打消两国联姻的念头，奈何最后失败了，自己也遭到琴音反噬。而且她也没有料到烈翊远竟然会公然与南风国对立，还将后位许给自己……
现在的状况已经完全脱离自己预想的轨道，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乱！
一切并非儿戏，她虽然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然而面对烈翊远炽热的眼神，却再次犹豫了。抉择，或许只是说出那几个字，可这背后的取舍，又怎会如此简单。心会痛，痛得难以呼吸，而这种痛，将会纠缠自己一生。
望着那黑沉的夜空，心万分十分沉重。月光皎皎，远天一颗星辰异常明亮，长庚星，还是那般璀璨闪亮、熠熠生辉，一如那个人的眸子。那个人，一直用自己的行为表达他不在意她的过去，表达他的深沉爱意，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他一次，与他一起面对？
或许，自己应该这次应该顺从心意才是。
想到这儿，将离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虽然身体忍不住颤抖，却还是最终站了起来。
“不知公主的答案是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微沙哑的女声，如二胡般喑哑，又如锯木般破碎，这样的压抑低沉，听得人心也跟着一沉，寒意顿生！
将离立即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紫衣女子朝她施施然慢步走了过来。女子肤色白皙、欺霜赛雪，五官精致，一双杏眼里波光潋滟，娇小丰盈的樱唇微微勾起，透着惑人的风情。
将离暗中警戒，这女子是何人，竟然能避开巡逻士兵悄无声息潜入花园中，最重要的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的靠近！
“你是何人？我的答案又与你何干？”将离冷冷地盯着她。
女子掩唇轻笑两声，那笑声嘶哑得如同老风箱一般，配上这般精致的容颜，说不出的怪异，直教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只见她明眸一转，浅笑盈盈地说道：“小女子叶瑾，特来奉劝公主一句，公主拥有灵蛊尚且奈何不了情蛊这东西，何况定南王？可不要一时冲动，毁了定南王这大半辈子的清誉，呵呵呵……”
“你！”将离银牙暗咬，攥着拳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容貌清丽脱俗的女子，似乎要将她的皮撕下来一般！情蛊！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情蛊！而如今，这些人竟然要将情蛊用在叔父身上！这种下三滥的卑鄙手段，亏这些人用得出来！
叶瑾却对将离恶狠狠的目光浑然不觉，自顾自地伸手顺着胸前的一缕长发，妖娆一笑道：“成王败寇，公主自己决定吧！”
“你是叶临派来的？”将离试探地问道，姓叶，而且，还有情蛊，只能是苗疆族人。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叶瑾秀眉轻挑，“公主只需记住，当年血洗苗疆的，是您的父王便是。小女子言尽于此，静候公主佳音！”
说罢身形一转，眨眼人便失去了踪迹。
将离身形不稳后退一步，手心已是全部汗湿。苗疆复仇的人终是不肯放弃，那么这一切，真是叶临所为？还是他背后的那只手在操纵？
事到如今，她已无挣扎的余地。怪不得穆子邺提出让她自己抉择，原来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根本不怕她逃脱！
将离脚步沉重地朝大殿中走去，前方灯火辉煌，然而她却看到了无尽的黑暗。然而，她退无可退，只能朝前走！
站在大殿之上，她望着满怀期待含笑望着自己的烈翊远，不禁心痛如绞。转头再望了眼穆子邺，他还是那那副波澜不兴的模样，不过眼神里添了几许意味深长的笑意，是志在必得、成竹在胸的淡然。
翊远，对不起。
将离转身，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即面对楚遽柯，轻启贝齿说道：“王兄，余容愿嫁——”
殿中之人皆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等待着那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他们这美若天仙的高贵公主会选择南风王还是北原世子？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余容愿嫁南风王为妻。”声音不大不小，却如平地惊雷，炸开了这安静的殿堂。
“准。”楚遽柯含笑点头。
“恭贺南风王！恭贺公主！”
群臣俯首朝贺。
将离却只望向烈翊远，他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伫立在热闹的人群中，在灯火映照下，却是那般孤绝冷峻。他眼里充斥着疑问、震惊、不解、沉痛……那黑沉沉的眸子宛如深海般卷起强劲的漩涡，把她吞噬淹没。她只能将袖中的手弯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用肉体的疼痛来提醒自己清醒！
“为什么？”烈翊远终究没有忍住，不解的看着将离。先前她弹奏的那一曲分明是惑心，说明她已经决意与穆子邺抗争，而他都已经许以后位，表明自己的真心，愿意为她不惜与穆子邺为敌，为何她却还是不选自己！难道，那些过去就如此让她在意，在意得连他的心意都可以弃之不顾？
“多谢二殿下厚爱，只是余容倾慕南风王已久。”将离淡淡的回道，她只能这么决然，若不然对他二人都有害无益。
“为何？为何你……”烈翊远心痛难忍，一时呼吸难继，俯身撑在案几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你当真要嫁给他？”他还是不肯相信，他的阿离怎么会舍他而去，他多么的希望她能够否定的回答他！
“承蒙二殿下错爱，余容的确愿意嫁南风王为妻。”将离痛彻心扉，面上却是平淡无波，镇静的回答道。
“你果真对他一往情深，好！好！”烈翊远连说了两个好，仿佛要说尽心中悒郁悲痛。“我祝你们琴瑟相合！白头偕老！”
“谢——二殿下。”将离强自镇定，缓缓咬出几个字。看他遭受那般撕心裂肺之痛，她又何不是感同身受，只觉得心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一瓣一瓣的被狠狠剥刮撕裂开来，让她剧痛窒息。
翊远，对不起。除了对不起，她已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可就连这声对不起，她都无法出声。
……
将离不知道晚宴是何时结束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寝殿。她只能抱膝坐在殿中，感受着地板的寒凉，一寸一寸将剧痛的心冷冻。比起感受那种撕裂心脏的疼痛，这样的麻木更好受些。
“公主，你怎么坐在地上！”李嬷嬷踏进殿内便看到这一幕，急急奔了过去。
将离蜷缩成一团坐在地板上，手紧紧地环抱着膝盖，下巴轻磕在手臂上，整个人就像婴儿蜷在母体里一般，脑袋嗡嗡的一片混沌。
“嬷嬷……”
她声音嘶哑地唤道，然后任由李嬷嬷将自己扶起来坐到梳妆台前。
李嬷嬷连忙帮她取下步摇玉簪，解下发髻梳理起来。“公主不愿嫁给南风王吗？”
“有什么愿不愿的……”将离喃喃自语。自从自己昨日上了玉辇，她就知道自己是万万人之上的余容公主，也知道从此之后一切皆由不得自己做主。原本以为自己还可以一搏，但看来，她还是太过自信了，好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够左右、选择的。
“唉……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她也不清楚。是自己太天真了，以为只要弹奏一曲就可消除穆子邺的记忆，却不料……
“嬷嬷，此去南风，不知前路如何，亦不知是福是祸。”将离回过身来，看着李嬷嬷说道：“此去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年。”
“老奴只求能够陪伴公主！”李嬷嬷突然有种预感，公主是要把她留在这里！
将离拉过李嬷嬷的手，定定的望着她。李嬷嬷是娘亲的奶娘，亲眼看着娘亲长大，后来苗疆灭国后同娘亲一起逃难，历经千难万险辗转来到东启王宫。这辈子，嬷嬷从来都是不离不弃的守着娘亲，直到十五年前为了自己留在了千悯寺，才不得已和娘亲分开。想嬷嬷这一生竟然都没有为她自己活过，完全为了她们母女，这种恩情，如何不让自己感激？
“不。”将离断然拒绝，“你已经为娘亲和我做了太多，离儿无以为报，但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和我去那龙潭虎穴了。”
“老奴只求能够照顾公主一生一世，请公主不要拒绝！”李嬷嬷说着便跪了下去，“公主若是不答应，李嬷嬷便长跪不起！”
“嬷嬷听离儿说好不好？”将离哀求的看着她。李嬷嬷不忍，只得任她扶了起来。
“嬷嬷，离儿何其有幸，得你如此照顾。但是嬷嬷有所不知，南风王和离儿有一些恩怨纠葛，我们之间必须有个了断……总而言之，离儿自有对策，若是带上嬷嬷，只怕会都有不便。”
“公主，老奴绝对不会给公主带来麻烦，请公主允许老奴随侍公主左右！”李嬷嬷神情坚定。
“我意已决！待离儿出嫁之后，嬷嬷便去定南王府，相信王叔一定会护得嬷嬷周全。”
“小公主，老奴曾应承过公主，一定会守在小公主身边，难道小公主要老奴做不守信之人吗？这样老奴死后怎有脸见旧主？”李嬷嬷唯恐将离撇下她，自从公主走后，她唯一牵挂的就是小公主，要她离开将离，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嬷嬷，离儿去了南风王宫之后，定要想办法离开的，嬷嬷若是去了，反倒棘手，嬷嬷去定南王府等离儿回来好不好？”将离见强硬的态度不行，忙放软态度说道。
“既然去了王宫，又怎么可能出得来，公主你不要唬老奴，老奴誓死追随！”李嬷嬷斩钉截铁道。
“嬷嬷难道忘了当年娘亲是如何出宫的吗？”
“什么！”李嬷嬷大惊失色，“公主，不可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离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将离透着坚定，言语不容置疑。
“公主不可呀，贸然拔出灵蛊的话，一个不慎，便会……”
“我知道，可是我定要一试。嬷嬷你既然已经全部知晓，就该在王府等离儿。”看她满脸担忧，将离缓和了语气。“嬷嬷，离儿从小习医，精通医理，以后即便没有灵蛊护身，也必定安然无恙，请嬷嬷放心。而且穆子邺对我有意，只要安排妥当，必能金蝉脱壳，全身而退。娘亲当年是因为生我元气大伤才导致疾病缠身，离儿这番好好的，定然不会有事。”
李嬷嬷见她坚持，心知是劝不了的。这灵蛊是苗疆国王族圣灵之物，自王族子女出生便根植于他们体内，以人的精血养之，可以保护所附之人不受蛇虫之害，不被病痛所扰。拥有灵蛊的人与花草虫鸟相亲近，且其血具有解毒生血的功效。但若要取出灵蛊，必须以秘药相引，施加拔出灵蛊的命令，保持外境清幽无扰的沉睡三日三夜，且需要求生意志极其坚强，否则落入灵蛊的编制的梦魇，与灵蛊同归于尽。这期间一切症状与死人无异，因而可以当作假死的秘药使用。看来公主这番是打算好了，自己若是跟去只怕反倒会碍手碍脚，但是拔出灵蛊的过程一定不能受到干扰，否则便是大凶大险，极有可能丧命，这怎么不叫人担心！
“公主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不要贸然行事，瞅准了时机再用药召唤灵蛊。”李嬷嬷叮嘱道，自己能够做到也只有叮嘱她了。
“嗯。李嬷嬷去帮我把今日下午的药材取来吧，明早就要走了，我想把它们收拾好。”
李嬷嬷叹了口气，深深的望了将离一眼，只得依照吩咐去取药。将离走到窗边，看着稀朗的星辰，不禁叹了一口气，这该是个漫长的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