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临身为监斩官,自由进出天牢自然不是难事。
由于他的雷霆手段,很多贪官污吏都是经他手查出,是以他在天牢统领和狱卒中可谓是名声鼎沸,因为他们经常听到犯人诅咒这位大人。
此刻天牢的曹统领亲自在前方为叶临带路,脸上挂着僵硬而谄媚的笑容,显然是极为忌惮叶临。对于这个年纪轻轻便能坐上三大公卿高位,并扳倒蔡相的大人,他一个看守天牢的小小统领,哪能不提起十二万分小心来应对!
“大人,这边请——”
叶临神色清冷,低头随着曹统领进了甬道。
纵然是白天,天牢里依然昏暗不已,越往里越是晦暗。这种昏暗不是夜晚的墨色浓黑,而是让人视线模糊不清、浑身不舒服,带着颓废与死亡气息的昏暝。且空气中还充斥着腐朽刺鼻的味道,温度更是刺骨的森凉,尤其是在一盏盏晕开的灯盏的衬托下,氛围愈发显得奇怪诡谲。
叶临自狭长的甬道穿过,面不改色。曹统领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些年他接待了不少来天牢探监的人,第一次来的人多少都有些畏惧,何曾见过像杜大人这般镇定自若的?而且杜大人不仅仅是面不改色,更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他才是从炼狱中爬上来的索命恶鬼,因为他身上散发的森凉气息竟然与这天牢的气息极其相似!
“到……到了。”曹统领只觉得浑身如坠入冰窟般寒冷,牙齿打颤,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
“你退下吧。”叶临挥手道。
“下官告退!”曹统领如获大赫,赶紧退离了现场。再和这位杜大人相处下去,他生怕自己小命不保,那样的威压,实在太令人心惊了!简直觉得灵魂都被冰冻,整个人动弹不得!
曹统领走后,叶临却不急于上前,而是站在原地望着前方几步之遥的牢房。透过碗口粗的栅栏缝隙,可以看见牢房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在昏暗模糊的光线里,只能望见那人穿着一身白色囚服,正盘腿闭眼坐着,似乎没有了气息一般,颓废而苍老。
此人正是当朝丞相蔡知昇!
感受到叶临注视的视线,角落里的蔡相终于缓缓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
看到是叶临,他眼里划过一抹愤怒与怨恨,随即又闭上了眼。
叶临见他闭眼,不由得嗤笑道:“昔日金玉加身华袍覆体之时,不知蔡相可曾料有这锒铛入狱的一日?”
蔡相陡然睁眼,恨恨地盯着叶临,愤然道:“杜大人今日来就是为了羞辱老夫吗?不知老夫与杜大人有何仇恨,还请杜大人告知,也好让老夫死个明白!”
以他多年的经验和直觉,杜连召眼里分明是仇恨。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杜连召做的这一切都是针对自己,虽然王上对蔡氏一族很是忌惮不喜,然而这杜连召表现出来的却更像私人恩怨,自己何时招惹他了?
“有何仇恨?”叶临仿佛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自己寻了这么久的仇,仇人却问自己与他有何仇恨,这岂不是天底下最可悲最好笑的事!
“你也算手段高明,老夫这半生隐忍飘零,终破开重重阴谋暗杀夺得我族家主之位,而后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再无敌手,却不料没有栽在穆子邺那小儿手里,反而栽在了你手中!如今你亲赴天牢探监,老夫的眼光不会错,你与老夫有仇!”蔡相笃定地说道。他看人的目光从来不会错,只不过这次发现得太晚,直到今日才发现这暗刺的存在。
“呵呵,半生飘零隐忍?原来如此!”叶临语气反讽道:“蔡相大人果然心性坚韧,连召佩服不已!”
蔡相突然有些疑惑,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一掠而过,却又想不起来。
叶临见他如此,不由得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笑的是自己还是他,还是笑这命运弄人!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然后目光凛然直视蔡相,语气如寒霜般:“蔡知昇,你可曾记得落沧江畔的叶澜伊?”
叶澜伊?
蔡相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的确,那面容还真有几分相似,难道……
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朝着叶临的方向走了过去,两手把住栅栏,似乎要将他的面容看个清楚,颤抖地问道:“你……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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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无影阁的人找上我了!”
将离怔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你说什么?”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师父你还记得以前王府的那个老花匠,就是那个袁师傅!他是无影阁的人!”
袁师傅?
将离突然想起来了,当初她就觉得这个花匠很可疑,却不想真是烈翊远的人!虽然很出人意料,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所以她马上镇定下来。
“他找你做什么?”
“他说他叫无起,这是他让我交给师父的,若是师父看了之后想要离开东启,他会在明日午时于东偏门等候师父。”
将离心里有些震惊,她素来过目不忘,这个无起应该就是当初无喑叛逃后顶上无喑之位,负责无影阁刺杀分部的那个紫衣男子。当初烈翊远还将自己的宝剑寒玉赐给了他,没想到他一个如此俊朗的青年竟然能够将老花匠袁师傅扮演得惟妙惟肖,这易容功夫未免太出神入化了些!
不过他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消息?为何笃定自己看了之后必然会随他离去?难道是……
将离迅速地将纸条展开,果然如她所想,是关于东启国灭亡的消息,不过却多了前因后果。原来楚遽柯竟然曾下诏召回自己,而叔父竟然是被楚遽柯冠上谋逆之名害死的!真是好笑,东启竟然自毁长城!无怪乎南风国竟然势如破竹,在短短三月间将东启占领,如此迅捷!
“师父,怎么了?”阳观看将离面色不太好,连忙问道。
将离赶紧用力劲力将纸条就地销毁,然后安慰阳观道:“阳观,咱们今晚就出宫!”
“什么?”阳观瞪大了眼睛。
“王上驾到——”外间突然传来太监尖锐而高亢的声音。
“一会儿看到任何事都不要慌,记得师父说的话!”将离匆匆交代了一句,然后便拉起阳观走出了房门。她不敢说太多,一是穆子邺功夫太深,她怕他听到,而是怕阳观露出马脚。
将离走了出去,然后冷冷地看了一眼穆子邺,俯下身子行了一个礼。开口道:“余容参见王上!”
阳观也行了一个礼,道:“阳观参见王上!”
对于将离的从容淡然,穆子邺感到有些吃惊,平日里对他不假颜色的人突然这般客气有礼,事出反常必有妖,怎能叫他不惊讶防备?
“王上既然来了,何不一起用膳?”
闻言,穆子邺挑起长眉,她竟然邀请自己同她一起用膳?天上下红雨的可能性都比这个大吧?
“也好!”即便知晓这其中会有猫腻,他却依然一口应下。他穆子邺从不知何为畏惧,今日好不容易她开口邀请,他又怎会驳了佳人美意?
两人面上都带着浅笑,看上去郎情妾意,恍若一对璧人,实则暗流涌动各怀鬼胎,相互防备。
小喻跟在后面,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然而作为婢女,她只能沉默的跟着,提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应对,生怕突发什么要命的状况。
阳观虽然不明就里,却因为孩子心性,反而不觉得沉闷,也没察觉到什么压力,只乖巧地跟在将离身后。
由于将离早先已经交代了小喻,所以此刻圆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各种菜品齐聚一桌,可见穆子邺平日待将离也是极好的!
三人落了座,小喻立即替穆子邺添了碗筷,然后恭谨地立在将离身后。
将离慢慢地扫过满桌的菜,最后眸光停留在自己不喜的那道甜口的樱桃肉上,眸中划过一丝惊叹,心里顿时明了。平日里阳观最爱吃樱桃肉,所以这道菜从未取消,而如今小喻将菜放在阳观的对面,碍于穆子邺在场,阳观定然不会站起身来去夹菜。而自己这个师父平日里教导阳观凡事亲力亲为,从不曾帮阳观夹过菜,所以无论是自己和阳观都不会动这道菜。
而小喻下在这道菜里的东西其实算不上是毒,无论用银针还是人为试毒都是试不出来的,不过它若是遇到银制的东西,则会变成剧毒,因为与银本是同源,所以会克制银制物品无法显示毒性。所以,试毒用的银筷子则会变成催命的东西!
想不到小喻真是大手笔,竟然能拿到这极其稀有的“银霜”之毒。
将离迅速收回目光,浅浅一笑,道:“王上难得来一次,还请慢慢品尝!”
“自然。”穆子邺提起筷子,身旁的试食太监便要上前来试食。他立即挥手道:“下去!”
“王上,这……?”
“下去!”穆子邺不容置疑地命令道。张太和迟疑地看了穆子邺一眼,然后才挥了挥手,试食太监便退了下去。
将离恍若未闻,自己提起筷子夹菜吃饭,然后还叮嘱阳观道:“愣着干什么,吃饭!”
“哦!”阳观这才乖巧地跟着吃饭。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三人吃饭的声音,安静的诡异,空气中流动着压抑的气氛。穆子邺很谨慎,虽然屏退了试食的人,然而他吃的东西都是将离和阳观吃的。
小喻在一旁看得着急,她也没料到穆子邺竟然小心至此!
过了许久,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将离见状,伸出筷子朝樱桃肉夹去!
小喻看得心里一惊,神色中露出一丝慌乱。
将离正要将樱桃肉夹到自己碗里,穆子邺却突然横筷一档,将离手腕一转,躲开他的筷子,不料穆子邺更快,反手直接绞住她的筷子!
随即她顺势一松,樱桃肉便掉了下去,穆子邺也松了手,哪知就在这时,她筷子一捞,直接将樱桃肉送到了自己口中!
“你!”砰地一声,穆子邺大掌拍在桌上,登时只听得盘子碗筷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