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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城。

  城北的知州府被严阵以待的士兵围起,充作临时的大帅阵营。乌压压的士兵在雪天里如同一尊尊黑漆的雕塑,冷酷、无情、冰凉而岿然不动;又似一杆杆挺立的标枪,尖锐、锋利、寒洌、嗜血而巍然直挺!

  战神南风王麾下的士兵果然名不虚传,单看气势,就能叫人望而却步,敬畏不已。

  “报——”士兵充满阳刚的声音响起,一路朝着大堂的方向急急而去。

  穆子邺抬起头来,朝门外看去。

  来人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单膝跪地汇报到:“禀告王上,探子急报,齐邙山突发雪崩,北原军队遭受重创,北原王生死不明!”

  “真是天助我南风!”慕容鼎激动神色激动。

  穆子邺蹙眉,开口确认到:“确定消息无误?”

  “无误。”汇报的士兵郑重地点头道。

  听到这话,穆子邺一时也说不清是高兴激动还是遗憾惋惜,这样的对手,还未正面交锋,竟然被天灾重创。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总归不是自己亲手将其打败,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不过对南风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

  “王上,如今怎么办?”慕容鼎开口问道,“是否要出兵?”

  穆子邺沉吟,若是继续守城等待南宫翔的支援,只怕北原军的支援也很快就会到,虽然白翊夆生死不明,但白翊珏亦是个难对付的人物。这雪越发大了,再这般耗下去,不仅北原军队没有粮食,他南风的士兵也受不了这般寒冷。于双方而言,速战速决都是最好的选择。

  黑沉的眸子划过精光,他抬眸挑眉,沉肃说道:“传令三军,即刻列队,准备出发!”

  白翊夆这样的人,一旦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只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既然上天都帮自己,自己自是不能放弃这样的时机!

  他遥遥望向北方,心中暗道: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令出,身动。

  无数的士兵整装待发,列队从街上匆匆跑过。甲胄摩擦的声音在空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与“哟嘿”的吆喝声、整齐的脚步声齐鸣。冬天空气异常冷冽,空气中腾起呼吸的热气。

  孙记糕点铺前门可罗雀,自从南风军入驻尹城之后,城中百姓生活一切照旧。但近日雪越发大,昨日南风王已经下令囤粮以备充作军用,禁止店铺出售精细的糕点。而此时,却有一个挺拔如修竹,清俊如莲般的青衣男子拎着一个纸包从门内走了出来。

  青衣男子拎着纸包穿街而过,看到街上的乱象,心里一紧,抬步顺着士兵聚集的方向走去,一路来到城北。

  城门上方,一个身着明光铠甲、冷酷逼人的男子正站在城墙旁,只见他眸光锐利如鹰般扫过众人,然后高声道:“儿郎们!北原军遭遇雪崩,北原王不知所踪!此乃天助我南风!尔等有没有信心跟随孤前去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佑南风!我军必胜!天佑南风!我军必胜!”士兵的呼喝震天动地,如同潮水拍礁般澎湃激昂。无数人高举长矛,振臂高呼,眼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战!”穆子邺一声高喝!掌旗手得令一挥旗帜,破空声传来,黑色绣金色五爪龙的旗帜飒飒展开,猎猎有声,划破冻结的冷空!

  “战!战!”士气高昂不已,城门也在高呼声中徐徐打开。

  备受瞩目的最后一战终于拉开序幕。

  青衣男子高皱眉头,拎着纸包的手紧了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朝着与大军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寒地冻,一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男子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济世堂。

  济世堂是尹城小有名气的大医馆,此时大堂中人满为患,全是伤兵。自从南风军入住尹城以来,所有的医馆和药堂便被断肢伤残的伤兵堵了个满当当的!济世堂自然也不例外。

  青衣男子朝向他打招呼的大夫略微点头致礼后便匆匆绕过众人来到了后院。

  与大堂兵荒马乱的景象不同,济世堂后院甚是安静。天色有些暗沉,但光线还是从天井上方投了下来,形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光阵。

  与光一起降临在天井中的,还有无数雪片。雪片从空中簌簌掉落,一片片,一朵朵,在阵中横飞斜织,如鹅毛,如柳絮,乱舞一通,旋转、飞扬、飘舞——直至坠落。

  ——坠落在光阵下方仰着头的女子的面颊、肩头和手心上。

  迷乱飘舞的雪花光阵中,女子拥着雪白的狐裘,静静地伸出莹玉般的手,手心向上,昂首虔诚地望着不断掉下来的雪片。厚厚的棉袍和狐裘也没有将她堆成胖子,反而更衬得她身形消瘦单薄,仿佛风大一些就能吹跑似的。

  她的目光真诚而单纯,白玉般的脸庞略显苍白,唇色寡淡,整个人透着几分绝俗离世的意味。仿佛她就是雪化成的精灵一般,灵动、纯粹而美好。

  “怎么不在屋里呆着?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办?”青衣男子的声音清冽如寒泉,然而微带苛责的语气却透出了他对女子的关爱与怜惜。

  “我还不知道染了风寒是怎样的呢!”女子回头浅笑回道,略带几分俏皮甜美。

  男子唇角微勾,眼中满是宠溺,深沉若浩瀚海洋,高远如湛蓝天空,里面盛满了慢慢的爱意,只是那样的爱意,却是藏在深海之底,白云之后。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眸中却渐渐涌起忧郁与心疼来,眼神也渐渐变得恍惚。

  “怎么了?”女子慢步走上前来,每一步都极其小心吃力,仿佛在忍住巨大的疼痛一般。

  男子眸光晦暗,牢牢地注视着她。

  最后她终于站到他面前,咧开笑容道:“我好着呢!别瞎想!”

  他晦暗的目光略微明亮了些,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关切地问道:“累吗?还能站得住不?饿了没?”

  “不累,也还站得住,不过饿了!”她点头笑着将一个个问题回答,模样甚是乖巧可人。

  他眉间是挥不散的忧伤,在她这一笑中越发浓郁,但看到她的如花笑靥,又不忍破坏她善意伪装的坚强,只得勉力展开笑颜,提起手上的油纸包笑道:“给你带了糕点,进屋吧。”

  正在这时,女子的袖筒中突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却是一只墨猴。只见它竖起尖细的小耳朵,两只水色大眼睛骨溜溜的转着,满是期待渴盼地盯着男子手上的纸包,一副馋相。

  女子眉眼弯弯,伸手点了点小墨猴的脑袋,笑道:“看来灵儿也饿了呢!”那笑容极其亮丽,如雪中红梅初绽,让人恍然觉得天地都亮了几分。

  男子将她的笑容尽收眼底,眸中也有了些许暖色,轻声道:“进屋吧!”

  “嗯。”她颌首,然后转身朝房门走去。她的脚步很轻,一步步孱弱而缓慢。他既不催促她,也不伸手去扶,只站在她背后一寸的距离,确定只要一个伸臂,便能将她揽进这安全的怀抱中。

  两人走至门口,他右手抄起门帘,左臂伸直,这个动作仿佛演练了千百遍一般,自然而熟练。左手捞着门帘,这一抬高,袖口便自然下滑。她望着那腕上斑驳的新旧划痕,心里一窒,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逼回眼中晶莹,然后扭头扶住他如铁般直而硬的手臂,略微弯腰钻了进去。

  屋子里很是暖和,烧了好几盆炭火,红火的亮光透着暖人的热意。女子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伸手褪下披着的狐裘,脸上带着安详与满足的笑容。她畏寒,所以他便不惜重金买炭,哪怕外面已是战火纷飞,他依然不竭余力保她一方安乐温暖。她心里感动,所以只能保持微笑不让他担忧,而她的身体,也在一天天调理下渐渐好转过来,虽然现在要忍受极大的痛楚,她却不觉得辛苦,这段日子,也算是她难道安宁的时光了。

  前尘旧事已了,如今的她,过得很好。

  袖筒里的墨猴感觉到外面不再寒冷,赶紧钻了出来,敏捷地攀爬到桌上,仰头两眼水汪汪地盯着男子。

  男子偏头看见一人一猴对着皆望着自己,不由得笑着摇头坐下,将纸包拆开摊在桌上,说道:“战事吃紧,如今连日大雪加重了运粮的压力,穆子邺已经下令囤粮,这还是老孙家特意给你留的。”

  “他来了两日,尽力不扰民生,如今看来,这雪还是打乱了他的阵脚,那北方岂不是更加严重?”女子说完慢慢抬手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品尝,细眉却轻轻蹙起。

  男子在听到她的话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目间充满了犹豫与矛盾。偏头正巧看到用两爪抱住糕点啃得不亦乐乎的墨猴,心中不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平静的日子终是到头了。

  女子见他沉默,脸色也不太好,心中有些忐忑,不由得开口问道:“叶大哥,怎么了?”自她与叶临相处这三个月来,还不曾见到他如此犹疑过。

  “没事,等我一会儿!”男子回以一笑,然后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灵儿,为什么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呢?”她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语道。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薨逝”的倾心王后——将离。

  当日在南风国王宫知道真相时她便引发了灵蛊,借以引出灵蛊造成假死现象死遁离开王宫。突然暴毙自然会招人怀疑,所以她便借了小喻想要报复的手,主动服食了银霜,寻到了完美“死亡”的借口。同时她还借用了穆子邺对自己的情,借他的手直接将自己送到了沧海山。

  计划一切顺利,除了银霜之毒。

  本来拔出灵蛊就是一件极其凶险的事,一旦求生意志薄弱,蛊主便会遭到灵蛊的反噬,会沦陷在灵蛊编织的幻境中,彻底沉睡过去。而小喻下的银霜之毒,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她利用银霜成功打消了穆子邺的怀疑,但也无疑赌上了自己的命!

  幸亏叶临即使赶来,以血渡她,才将她救了过来。

  只是这时候二人才发现,叶澜伊从头到尾就没有让将离有任何存活的生机!

  银霜不仅是剧毒,更是专门针对蛊虫的剧毒!

  此毒对于中过蛊的体质尤其“喜欢”,将离为灵蛊的宿主,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相当于中了蛊。在将离拔出灵蛊后,银霜立即侵入她的奇经八脉,令她经脉封锁,表现在表面上,便是行动困难,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如从刀尖上走过一般,每一抬手仰头都如针扎般疼。

  且——此毒无解,不得动用内力,否则只会加速死亡。

  叶澜伊乃是蝶山雪族圣女,自然精通蛊术,所以这银霜必然是她给小喻的,她一直在提防自己的假死遁逃,若自己真死也就罢了,若自己真要拔出灵蛊,等待自己的便是生不如死。而当日若是叶临在天牢死去,她也活不到如今,只怕早已痛苦的死去,因为她现在还能活着,完全是叶临用血养着她……

  叶澜伊对她的憎恨,说来也话长,还得追溯到上一辈人的恩怨,也就是苗疆灭亡的那一年,这与灵蛊也是密不可分的。

  苗疆王族素来神秘,当年世间便传言苗疆拥有能解百毒的灵药,但无人知道,那其实不是什么灵药,而是——灵王蛊。苗疆蝶山雪族为最神秘的一支族人,其圣女生来便是命定的王后,依神之命与带有灵王蛊的苗疆圣王结合,从而将灵蛊一代代传承下去。

  直到三十多年前,这千百年不变的传承突然被打破了,王后竟然生了一对双生子!而灵蛊竟然也一分为二,两蛊双生,分别种于王子易夜合与公主易芙蕖身体中。

  易夜合非常宠爱这个妹妹,在宫中为她建了莲花阁,辟了莲花池,甚至在冬天引温泉水浇灌莲花,只为了哄妹妹开心。而这易芙蕖不仅长得倾城颜色,性格更是活泼灵动,弹得一手好琴,一曲《凰飞》更是被无数才子佳人奉为绝世之曲!苗疆本就民风开放,为此,无数男子倾心不已,纷纷示爱求婚!但从未有人成功,因为他们的公主被圣王保护得异常严密!足见易夜合宠妹之心!

  挡住了无数麻烦的同时,新的麻烦也滋生了。

  作为蝶山雪族圣女,易夜合命定之妻的叶澜伊自然十分不满易夜合对自己的态度。她本就心高气傲,却不料易夜合从来对她不假辞色,满心满眼全是他的妹妹易芙蕖,久而久之,求不得的怒与怨便系数转移到了易芙蕖身上。

  易芙蕖天性活泼、与人无争,叶澜伊虽然嫉妒她,却因为雪族禁令从来不曾逾越,只是暗中学习琴技,发誓要超过易芙蕖。

  那一年,易芙蕖即将及笄,天天被兄长禁足在宫中的她终于忍不住要去探究一番外面的新奇天地,也就是这次出宫,推动了她命运的齿轮。宫外,她遇上了她此生挚爱,英雄救美人的故事永不褪色,上演时依旧牵动人心。她一见钟情,从此沦陷。随着出宫的次数愈发频繁,她越发认定男子是自己的此生的唯一,殊不知,一场阴谋正在无声无息地开展,阴云已经笼罩在了苗疆大地上……

  七月初七,七夕。七月初七,苗疆公主易芙蕖的及笄礼。

  这一日,举国欢庆,王宫中大摆筵席,客宴八方来使,群臣百官!

  这一日,街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无数少男少女眉目传情,互定终身。

  这是一个关于爱的盛大节日,本该是欢喜愉悦的,却不知,亦是毁灭的开始。

  芍药,爱情之花,七夕互赠爱人,以示结情。

  芍药,亦是离别之花,赠之,以示惜别之情。

  易芙蕖的芍药,最终染了血。

  她本男子相约河边,为了准时赴约,便与叶澜伊来了一招偷龙换凤。叶澜伊一直想着公然打败易芙蕖,自然欣然答应,冒充易芙蕖上殿,准备弹奏一曲《凰飞》一鸣惊人,从此超越易芙蕖!

  当日,一曲《凰飞》艳惊四座,却亦是亡国之曲!

  琴落,席上的楚天阖突然发难,命人卷走了“芙蕖公主”,里应外合,竟然是要攻城!

  河中只有无尽的流水,桥上只有匆匆人群,易芙蕖左顾右盼,却始终等不来心中的郎君,最后等来的却是通天的火光以及刺耳的尖叫,然后是如潮水一般压过来的密密麻麻的东启国士兵……

  攻城!厮杀!肢体横飞!火光冲天!

  王宫,在熊熊大火中化做火红色的大牢笼!若非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拼命拉住她,只怕她已经冲了进去!她拼命呼叫,泪流不止,却还是无法阻挡苗疆灭亡的脚步。

  在滔天大火中,她看见一人高坐马上,肃然冷冽,华贵无双,一身杀伐。那样的眉眼,如此熟悉,可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原来他竟然是传闻中的东启王——楚天阖!原来,所有的接近都是阴谋都是局!是她引狼入室!是她亡了苗疆……

  后来,易芙蕖开始了逃亡生活。与此同时,叶澜伊也被楚天阖认了出来,当时楚天阖已经动心,发现人不是易芙蕖之后勃然大怒,竟然将叶澜伊丢入了军妓的帐篷中!叶澜伊九死一生,终于逃出军营,被山中一个壮汉所救,却不料这只是悲惨命运的开始,壮汉奸污了她后竟然将她卖进了花楼,直到后来被红姨救起,进了朔历城妓院改名叶娘……

  命运轮转,谁铸就的错,谁来承担?

  叶澜伊身心受创,直至遇到蔡知昇化名的杜炳章才从自我封闭中走出来。本以为是救赎,谁知却是万劫不复的地狱。从此,她的人生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只有仇恨,对楚天阖的恨,对易芙蕖的恨,对蔡知昇的恨,对易夜合的怨怼……

  当年传闻易夜合一把火烧了王宫,事实上易夜合只是借着火掩饰,从地道中逃了出来。他根据线索一路寻找妹妹易芙蕖,这才找到了临盆的叶澜伊,也才得知当年叶澜伊与易芙蕖李代桃僵的事。后来他认了天资聪颖的叶临做义子,与叶澜伊一起经营十里香,建立复国组织茧蝶。

  直到叶临四岁那一年,易夜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妹妹,这才得知她在逃亡途中被楚天阔所救,后入住定南王府,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被楚天阖认出,然后以全新身份抬进宫中封了莲妃。而易夜合找到易芙蕖之时,易芙蕖已经即将临盆,为了易芙蕖的安全着想,易夜合并没有立即联系她。哪知易芙蕖竟然借灵蛊假死逃离东启王宫,就这样,易夜合再次失去了易芙蕖的消息。

  当年易夜合从苗疆逃出,曾身受重伤,到叶临六岁这一年,他的身体终于再也撑不住。然而,他却从来没有忘记寻找易芙蕖。所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与生机,开启了禁术,将灵蛊移植到叶临体中,并将茧蝶完全交予叶澜伊与叶临。

  叶临临危受命,承诺定会倾覆东启为义父与母亲报仇,同时私下答应义父一定会找到易芙蕖与将离。

  以上都是叶临告诉将离的。将离结合少时娘亲偶尔提及的那些话,也差不多还原了真相。易芙蕖与叶澜伊的确是表姐妹,所以叶临与她仍然有血亲关系,却已不似先前那般近。

  只是在她心里,叶临永远是她的大哥。

  曾经,有过伤害,有过利用,有过欺骗,却都已过去了。如今剩下的,唯有相依为命的两人,于她而言,他是亲人。

  他们曾经因立场而敌对,如今东启消亡,上一辈的恩怨随着当事人的离世全部消散。他们在无需背负那样的爱恨情仇,所以,她愿意原谅。

  前尘旧怨,往事如烟,便让它们都随风消散好了。

  如今,她只想好好地活着,在靠那个人最近的地方,时不时听他的消息,然后微笑度日。

  叶临将她救起后,两人便联手演了出戏,将忧心忡忡的阳观安抚好,然后遣人送回了迷雾谷,又命叶瑾等人回了苗疆故地。直到这时将离才知道,当年楚天阖在娶了娘亲之后又命人重建苗疆,而叶临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一个国中之国,也就是青城。这也是青城孤鹤之名的出处,只是青城乃传说中的隐秘之城,外面有重重阵法,所以一般人很难进去。

  将离虽然很想去看一眼娘亲的故乡,却又记挂烈翊远,忧心战事,想要去靠近烈翊远的地方,最后只得舍弃苗疆,前往北境。叶临拗不过她,只好按形势分析了一番,将目的地定在了尹城,两人一路解毒,一路如蜗牛般慢行赶路,最后竟然比穆子邺先到尹城好几日。

  大战在即,雪又下得大,因为担心她的身体撑不住,叶临只得在济世堂租了屋子,以将离的医术和迷雾谷的名声,济世堂自然将她奉为上宾。毕竟在医馆中,若是将离有个突发状况,无论是叫大夫还是抓药都能方便些。

  “在想什么呢?”叶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将离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又疼又疑惑。银霜的毒她已经研究得差不多了,辅以药物和梨花针法,她定能完全解掉。只是这毒是在自己身上,她无法对自己施全套针法,所以只是暂时缓解,不过她已经有七、八天没有喝他的血了,为何他今日又将血端来?

  “我还能承受得住,已经好多了,你怎么又……”药碗已经递到面前,她如何拒绝?这不仅是他的心意,更是血红的大碗鲜血,难道要让她倒了!

  “比起看你痛,我宁愿自己流血,这不算什么,快喝了!”叶临将药碗推到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将离瞟了一眼碗中鲜红的液体,咬了咬下唇,伸手从桌上的盒子中取出一条白色纱布,然后瞪着他说道:“伸手!”

  叶临伸出手去,将离替他折起袖子,微红的划痕便展露无遗。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包扎起来,一边包扎一边说道:“你还是不信我,这点儿苦头我还是吃的了的,银霜,我一定会解掉的!”最后,她顽皮地在纱布上打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算是对他不顾她意愿割腕献血的惩罚!

  “谁让你不信我!这么大碗血,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不过不能浪费了!”她说完之后便捧起碗喝了起来。血很腥也很粘稠,她却一滴不剩地喝了个干净。即便是今日,她依旧止不住眼中的酸涩,当初她便是用眼泪冲着血液喝的,天知道她喝了叶临多少血,这才抑制住了银霜的毒。

  其实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她曾经是灵蛊的宿主,一旦灵蛊不在体内,从来没有正常抵抗过毒与病的这副躯体便会不堪一击。又因为银霜本是蛊虫宿主天敌,而她的灵蛊为蛊中之王,银霜的毒性更是烈上加烈,这才导致她受了更多的痛苦与摧残。

  也幸亏叶临在她身边,否则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哪还能让她有时间研究如何解毒?

  只是叶临一向尊重她的意愿,明明支持她靠自身解毒,今日又为何突然做出这般违逆她意志的事,逼她喝下这临时的解药?

  “叶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喝完药后,将离终于切入正题。

  一旁的墨猴此时也坐正了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叶临,嘴上和爪子上全是糕点的碎屑,对比上那认真的模样,直教人忍俊不禁。

  “没事,我只是想让你轻松一些,不那么疼。”他浅笑说道,眸中全是爱怜。

  将离心里感动,却还是疑惑。面上不动声色,笑开了回道:“我会好起来的,不要太担心我。”

  “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然后起身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门外便响起了骨笛的声音。

  每日这个时候,他便喜欢站在天井下方吹笛。对于不善于倾诉的叶临而言,笛音,便是他排遣情绪的方法。相对平日而言,笛声仍然清越悠扬,却多了一分沉重。

  将离略微皱眉,却知晓问也问不出什么。她转身取过从沧海山带回来的桐语琴,摆放在案几上,忍着疼痛,然后弹奏起来。

  素手拨弦,琴音倾泻而出。笛声清越,琴声悦耳,相辅相成,有如仙曲。她只希望他别自苦,她只想用琴声告诉他,她会一直在他身旁,他们永远是亲人。

  笛声突然落下,房门嘭地被他撞开。

  冷风呼呼地往屋子里灌,他站在逆光中,神色冷寂而落寞,似有矛盾,似有不忍。整个人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大火山,压抑着滚滚红色岩浆!

  “离儿,忘掉一切,忘掉烈翊远,我们一起回青城好不好?从此不问世事,隐居青城。若你嫌太闷,我们也可以结伴逍遥江湖。就像当初我说的一样,你若是喜欢医术,我们可以沿途救死扶伤。若是哪天你腻了,想停下来,那你就开一家医馆,我就去做一个私塾先生,或者,隐居迷雾谷,你看可好?”

  将离怔住,当她还是半夏他还是杜连召的时候,他便对她如此说过,如今旧事重提,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中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只是忘了烈翊远,她能做到吗?

  当初的她放不下,所以拒绝了他,无意中也拒绝了他给自己逃走的机会,由此才有了之后的种种不幸。

  如今,又该如何?

  若是已经放下,她何苦千里迢迢不顾身体也要跑来,只为了得到一手消息,尽快确认他的平安?

  若是已经放下,她现在应该早就该在青城,或是迷雾谷中了。

  若是已经放下,早该放下了……

  叶临眸子中的光芒渐渐的暗了下来,其实他早已知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对穆子邺曾经有过刹那心动,对烈翊远却是浓烈的爱。至于自己,永远都只是兄长。

  或许兄长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的身旁,看着她微笑,看着她快乐,看着她幸福……可以一直陪着她,没有恋人之间的误会,没有猜疑,没有嫉妒,没有不甘,只有暖暖的幸福与满足,当然,亦有永远的缺憾。只是比起她的幸福她的笑容而言,那缺憾便微不足道了。

  “叶大哥,等这最后一战结束后,我们便回去好吗?”

  叶临的眼神中划过了然,她终究是舍不得放不下,她终究是无法忘记他,哪怕如此,她亦要确定他的安全他的康健。只是,齐邙山雪崩,那个人生死不明,说白了,极有可能已经埋尸雪下……若是她知道了,到时候会……他无法想象……

  “离儿,听大哥的可好?我们回去好吗?”现如今,他能想到的便是带着她远远离开,永远不要听到任何关于烈翊远的消息,那样她便不会担忧不会惊惧不会恐慌不会心乱,那样,她就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了。

  “叶大哥,我……”她咬唇埋下头,终是坚持地摇了摇头。她不敢对上他那双期盼的眼睛,也不愿去想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她只想留下来,即便不知前路,却还是想靠那个人近一些,近一些。

  隐隐之中,她其实也知道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穆子邺与烈翊远对上,结果永远无法预料,她难以接受烈翊远受伤,更难以想象他有什么不测……可是若是穆子邺呢?南宫宁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曾为自己在沧海山弹奏了一日一夜的曲,若是他死了呢?

  她一直认为穆子邺对她不过是征服欲作祟,认为自己不过是他帝王路上用以证明他能力的一个女人而已。然而,当她笃定他一定会尊重自己的遗愿,笃定自己的死亡会给他造成伤害时,其实又何尝不是已经承认了他的心他的爱。

  其实,她对穆子邺一直不公平,因为不爱,所以不公平。

  因为不爱,她选择漠视,选择不去想,选择怀疑,选择将自己对帝王的偏见加诸于他的身上,选择伤害。而如今,死过一次的她不仅原谅了叶临,也原谅了穆子邺。在爱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对错,其实,唯一存在的法则只是“爱还是不爱”而已。

  若是无奈,只能叹命运弄人。

  “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叶临应了一句,然后再次出了房门。

  她抬头望去,却只能看到他挺拔而落寞的背影。

  转眼到了晚饭时分。

  将离借着叶临去端饭的时间,趁机在叶临的茶水中下了迷药,这药还是她先前假意如厕时从院子里拔的,这种药草的茎里的汁液会让人暂时昏迷。以叶临的机敏,自然防着她去大堂打听消息,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将他药昏了再行事。

  两人默默吃饭,将离默不做声,叶临也有些心不在焉。最后叶临果真被将离药倒了,从药理上来说,将离要想弄倒一个人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何况叶临对她毫无防备?

  她望了一眼伏在桌上的叶临,然后起身忍痛加快步伐朝大堂走去。此刻天色昏暗,院子中挂着一盏风灯,雪天道路湿滑,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最后弄了一背热汗,终于来到了大堂。

  大堂中挤满了伤兵,全是各种疼痛的呻吟。将离急忙拉住从眼前急匆匆走过的小药童,“小兄弟,可不可以帮我叫你师父过来一下?”

  “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小药童吃惊地喊道,随即左右张望。

  “我哥哥不在,我自己出来的,帮我叫你师父过来吧!”将离有些焦急。

  小药童这才哦了一声,然后摸了摸头疑惑地朝一个老头子走去。不一会儿,就见老头儿急匆匆地越过伤兵走了过来。

  “姑娘怎么出来了?”老头儿上下打量着将离,她身体向来不好,公子在时百般呵护,从来左右不离,今日怎么独自一个人出来了?

  将离却不忙着解惑,而是直接问道:“代大夫,今日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急事,请代大夫一定好好想想!”将离言辞恳切。代大夫见状,也皱眉沉思起来,他这一天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头脑有些乱。

  “对了!”他突然激动地拍手道:“今日南风王领兵出城了,据说齐邙山发生了雪崩,准备突袭的北原大军全部被埋在了雪中,所以南风王乘胜追击。”

  “什么!”将离的声音陡然拔高了音调,身体就要站立不稳,她急忙扶住一旁的门,急切地问道:“代大夫可知北原是何人带兵?”此时将离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若非是那个人,穆子邺怎会亲自率兵出城,可是她又不愿意相信是那个人……

  “是北原王,据说北原王如今生死不明,不过依老夫来看,估计已经没戏了,雪崩是什么,那可是毁天灭地的,就是神仙都得让道,齐邙山附近的人都知道,从来没有人能从雪崩中逃出来……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老头儿说了半天,突然发现将离面色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不由得慌了起来,急忙支使旁边的小药童道:“快去端杯水来!快!”

  “哦!”小药童急急忙忙朝桌子跑去。

  将离呼吸急促,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会,怎么会……竟然是雪崩……无人能够从中生还的雪崩……怪不得叶大哥突然让自己同他离开,原来如此……只是,他怎么会……不!她不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他怎么会这般轻易的死去,他一定还活着!

  “姑娘,先喝口水!”代大夫连忙扶着她,将水杯喂到她唇边。

  将离这才伸手捧住茶杯,咕咚咕咚地喝着水,借以平复自己的紊乱的心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微平静了些。

  “谢谢大夫,你们先忙吧,我没事了。”她尽量平静地说道。

  “那就好!吓死老夫了!姑娘你还是回屋吧,若是你有个什么事,只怕公子会……唉,小泉,送姑娘回屋。”老头儿挥了挥手。

  “谢谢代大夫。”将离略微点头致谢,这些日子却是麻烦济世堂了随即她转头冲旁边的小药童说道:“你叫小泉吧,辛苦你了。”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的,姑娘请吧!”小药童伸手扶住将离,然后两人慢慢朝后院走去。

  将离只觉得脚步虚浮,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小药童将她送到房门口后她便将人打发走了,随后她就着黑暗坐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她似乎想了许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最后她起身点了灯,用银针将叶临的穴道封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却直觉应该这么做。只见她盘腿坐在床上,头上冒出缕缕白雾,额上冷汗涔涔,一滴一滴落在衣衫上,晕开,然后又被身上蒸腾起的热气蒸干,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睁开眼睛,那一刹,眸子里似乎有清华流转,波光潋滟。

  她轻盈地跳下床榻,终于明白叶临今日突然让自己“喝药”的原因,因为他担心他拦不住自己,担心自己得知消息后承受不住。

  她慢步走到桌前,看着他轻蹙的眉头,心里涌起酸涩。他以血救她,以血养他,而她却这般固执,一旦打开穴道恢复内力,之前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纵然一时抑制住毒,一旦时限过去,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这是一条绝路……可是她做不到不顾不问,她必须亲自前去验证!即使以生命做赌她也在所不惜!

  “叶大哥,对不起……”

  “吱吱!”墨猴突然蹿起,不安地叫道。

  “灵儿,你代我陪着叶大哥可好?”将离揉了揉墨猴毛茸茸的小脑袋,墨猴似乎极不舒服,使劲地蹭着,想将脑袋从她手中挣扎开。

  “听话,留在这儿。外边很冷的,你去只会碍事。”她认真地蹲在身子看着它,然后用脸贴了贴它的脸,算是告别。

  “吱吱——”墨猴委屈地叫着,大眼睛水汪汪的。

  她狠心别过头去,正巧看到桐语琴。当即走上前去将琴包好,然后跨在背上,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吱吱叫的墨猴与沉睡的叶临,然后头也不回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聪慧如他自然知晓。何况她不知该说什么,道歉?她都做了,道歉有何用?

  ------题外话------

  大结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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