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紧紧跟在胡亥身边的是他的贴身侍卫虎威,之所以赐给他们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在二世皇帝的内心里残留着秦皇在世时的一些记忆,时常慰藉他终生的遗憾,这个名字,能让他想起母后,那个并非他生身母亲的女人。
暖春四月,咸阳在经历一个冰封的寒冬之后展现出复苏的生机。赶到国都近郊,快速行进的近卫军队伍忽然得到皇帝的命令,急停下来。
胡亥抓紧马缰,转过脸去,出神地盯着右侧道边一驾轻装的软车。
那辆车套在两匹纯黑色的骏马背上,车窗上的木棱雕刻细腻,悠悠传来檀木的芬芳,淡粉色的纱帘水波一样微微颤动,表明乘坐在里面的是位年轻的女子。
车辆由一个三十人的卫队护送着,也是朝向咸阳的方向,行至近前却忽然停了下来,窗帘被轻轻掀开了小小的一角,随行的丫环立即走过去,倾听着主人的吩咐,点了点头,转回身向侍从们耳语。
于是车队撤到一旁,停驻下来,给近卫军让开通路。那个小丫环和侍从也闪退在车辆两侧,全部微微低下头。
随着窗帘缓缓落下,这一连串短暂的行为,竟然牵动了二世皇帝的整个魂魄。
他们的距离虽然比较远,胡亥却清楚地看见了那个女子的容貌,他为这样一次不经意的擦肩而过,不禁惊愕地张开了口,轻轻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她……”
亲随赵高既是当朝郎中令,更是胡亥的贴身奴才,最先醒悟过来,他悄悄贴近皇帝身边,提示道:“陛下,您……”
“天下竟真会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陛下是说对面车上给您让路的女子吗?”
赵高迟疑了一下,问道。就在胡亥急不可待的神色忽然变得深沉之际,精明的赵高早已顺势望了过去,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胡亥没有回应,他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一张面孔。女子年轻娇美的容颜原本好像春夜的星光,偏偏让人心疼地带着一丝淡漠,照映胡亥坚冷如青铜的脸庞,闯进他的眼里,那种奇异的美有点内敛、有点羞涩,让他不禁为之着迷、为之心痛、更为之魄动。
此时,面对失态的胡亥与不知所措的近卫军,对面的车队显得更为尴尬。
“这个女人是谁?”胡亥恢复冷静问道。
“陛下,臣认得这马车的装备,属于东海郡田卿的家眷,里面的人应该是他的闺秀田弋君小姐。”赵高回道。
“田弋君!”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突地震荡了一下:好熟悉的感觉!
“她怎么会在这里?”可是田卿这三个字却让皇帝剑眉竖起,脸上精彩的动容霎时恢复成刀锋一般的戾气,立刻显出不满。
“陛下往骊山祭陵之前,不是诏命田卿咸阳面见吗,想必是小姐一同前来了。”赵高道。
“田卿受命来咸阳,竟敢带着家眷?”胡亥已经要大发雷霆。
“陛下不知,田卿府上这位千金田弋君,一直为侯爷视为掌上明珠,因为她生得实在太美,所以田卿侯爷不放心其安全,只要因故离郡,必会带在身边。”
赵高诡秘一笑,回。他内心自量:一个淫君,该怎样看待仇臣家的漂亮女儿呢?
“的确很美。”胡亥闻言,竟不由自主地显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赵高有点出乎意料:那该是欣赏吗?不太可能吧,因为皇帝不会喜欢任何人。
胡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对面的车队,再细细地思索一会儿,却露出一丝奇怪的笑意,之后再没有做任何评价,便下令近卫军全速前进,很快返抵咸阳。
骑兵队伍来到咸阳东城门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守成卫兵见是皇帝的近卫军归来,丝毫不敢怠慢,在护城将军的带领下,城上哨兵执起长矛兵械,奏响礼乐。
城下卫士们迅速排列成整齐的两列恭迎圣驾。
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仪仗,只是胡亥为了超越父皇而下旨颁布的定制,无论何时只要自己出入咸阳城门,必须享有这种只在军队边疆作战凯旋归来才会摆出的礼遇。
他就是要向所有的人显示:他是大秦帝国最有能力的国主,众公子里最初色的男人!
可是,那一天,他却突然失聪了,什么都没有听见,那一晚上,他失眠了,眼前只有一个影子,那便是她,田弋君。
十二年了,她比从前变得更美,他几乎已经完全认不出来,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依如那般动人。
十二年来,他总想起那双眼睛,好像藏着特别的缘,莫不是前世与他的心,一起被女娲娘娘造出来的?
他见过百千美人,却找不出相似的眸子,那么深邃、那么放肆,竟敢把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可他同样地憎恨这双眸子,让他想起这些年所经历的的一切痛苦,为了寻找它们,他痛彻心扉,当他以为再不可以相见的时候,他想要忘掉,可是替代不能挽救思念的伤痕,直到他的心里面只剩下了仇恨,它们,却在这个时候固执地出现了。
为什么?她偏偏是田卿的女儿,要是他杀死了她的父亲,那么必然成为她的仇人,可是,要他为她宽恕她的父亲,他却又办不到,她不过是一个女人。
而且,他恨所有阻挠他登上大秦帝国国主地位的人,他恨所有曾经不屑于、看不起他这个始皇幼稚纨绔的小公子的人!
想到这些,胡亥厉声地向他的侍卫长虎威命令:“把田卿押下去,朕要让田弋君看到他皮开肉绽。”
“遵旨,陛下。”虎威当即受命,指点两名好用的手下上前,将田卿拖起来,带出胡亥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