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荆在树林里小小恶作剧地得意一场的后果就是受凉发烧了。
发烧中的阿荆,分不清前世和今生,恍若黄粱一梦,到底是庄生化为蝴蝶,还是蝴蝶做了一世的庄生。
一幕幕片段在她的脑海里播放,她的前世,短短的天翻地覆的六个月,而生命的转折点来自于十多年没再见过的父母。
奶奶一直瞒着她,但她早在自己十三岁上高中那年就亲自调查过,她的父母,父亲是商场精英,优雅而英俊,充满成熟魅力,母亲是女强人,美丽练达,充满成熟风情,在他们离婚后的第一个月,就分别再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和一个白皙俊美的小男人,然而十年过去了,年轻漂亮的女孩没能为父亲生下他梦寐以求的儿子,而年已四十五的母亲也再一次离婚,并被诊断出不能再育。
于是,一个早已被他们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平凡女孩——静轩,阿荆的前世,重新回到他们的人生轨迹中。
当年,他们都嫌弃静轩没能继承他们的优秀外貌和出众智商,丢下她时头也不回,然而时过境迁,这个容貌平凡个性沉闷的女儿却成为他们在世上仅有的两个亲人之一,他们都需要继承人,也需要晚年的时候有儿孙在面前行孝,他们一辈子都是人上人,绝对不能在子息这件事上失了面子,让他们一向瞧不起的人嘲笑。
他们回来了,争吵不休,当着她和奶奶的面,互揭对方丑陋的往事,恶毒地谩骂,这时候男人不再优雅,女人不再美丽,仿佛川剧里最出色的变脸师父,她第一次在活生生的人身上验证到书中描述的人性中丑恶肮脏的一面,而这两个人竟是她的父母,她没觉得太难过,只觉得叹为观止。
那时候,奶奶一天天消瘦,她以为是因为奶奶不堪父母的烦扰,她完全没想到真相是如此让人难以承受——奶奶已经到了食道癌晚期,食道癌,一种可怕残忍的病,会让患者无法进食,一天天干瘪,最终活活饿死。
她不知道,治疗食道癌需要大笔金钱,她和奶奶都没有,她的父母虽然有,她奶奶却绝不愿意去求儿子和媳妇,导致病情在不知不觉中加剧,回天乏术。
一向沉稳文静的她也被父母搅得心绪不定,整日里恍恍惚惚,也因此,她没有察觉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正在她眼皮底下发生。
那天,奶奶在父母高亢刺耳的争吵声中咽了最后一口气,她呆呆地看着慈祥的奶奶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没有流泪,只觉得胸口闷得快要喘不过来,她张着嘴,仿佛濒死的鱼儿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直到,她的父亲推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一口血箭喷了出去,她瘫软在地,终于泪落如倾,吓呆了来给她奶奶吊丧的、奶奶生前遍布全国的学生们。
当她清醒过来以后,悄悄地,她一个人逃开了这没有奶奶慈祥微笑的天地,漫无目的地奔走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她和男朋友刚买下的房子前,旋开房门,她终于发现了另一件可怕的事——
她听到程菱的娇吟细喘,在她和男朋友购买的结婚新床上绽放,其中夹杂着男人粗短的呼吸声;
她听到程菱在娇声娇气地嘲笑着她,说她沉闷没有情趣,男人低声嗯了几声,没有说什么,却越发卖力地运动,刹那便冲散了程菱的理智,让她忘情地叫起来……
令她自己都惊异的是,她竟然能稳住自己已经喧嚣疯狂的痛苦理智,悄悄地退了出来,一点都没有惊动那两个沉溺在欲望中什么都没有发现的男女。
骤雨倾盆,仿佛是琼瑶剧中才有的情节,却讽刺地在寂静而悲伤的夜里上演着,她麻木地穿梭在雨幕里,心,一丝丝地疼痛,一丝丝地冰冷。
她病倒了,然后,被诊断出,患上一种治愈率极低的病——白血病。
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奶奶去世了,父母因为没有孩子而回头来争夺她的抚养权,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同时背叛她,而她,患上了白血病。
她的人生信念被彻底颠覆,她躺在床上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双眼布满血丝,她的父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大声地争吵,有些小心、有些茫然、有些清醒地守着迅速消瘦下去的呆滞的女儿,也许,不止她的人生被颠覆,就连她的父母,也完全脱离了原本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她只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天,她的男朋友来陪她了,语气温柔依旧,眼神情意依旧,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碾碎心肺的那一幕,她想她还是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依赖他。
她没有力气伪装,但也没有当场拆穿什么,在程菱无所谓地踏进她房门、挂着一脸没有到达眼底的担忧,而她的男朋友,迅速转过头避开程菱大刺刺的眼神,她竟然还能平静地看着他们,分析着他们之间的波动,并且在一刹那,脑海中形成一个周密的计划。
她文静,沉稳,宽厚,善良,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毫无还手的能力。
三天后,她起来了。
她若无其事地忙碌着,房子早已经到手,她曾承担了一半房款,她终于正眼看向她优秀的人际广泛的父母,也引着男朋友的心往她财产庞大的父母靠去,她得到了一所别墅,房款一次性付清,然后用别墅房产证的另一半名字,以及男朋友心底若有若无说不出口的内疚,轻松地换走了原先小公寓的房产证。
仅仅一个月时间,她出手卖了小公寓,手段从未有过地雷厉风行,一下子就赚了五万,但分到男朋友手上的钱不多,才三四万块,大部分,毕竟是银行贷款,她在没有告诉父母和男朋友的情况下,将她所有的积蓄连同这次卖房得的利润,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而那个写了男朋友名字的房产证,是她花了一百块在黑市伪造的,真正的房产证,连同美轮美奂的别墅,被她低价卖给了一对将要结婚的年轻情侣,她由衷地希望,她没能实现的人生,能由这对甜蜜而真诚的情侣延续并完成。
而程菱,并不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一切,依然在她面前扮演着一个忠贞的朋友,她以奶奶刚去世她害怕的理由,请程菱陪她几天,吃住都在她身边,程菱为了证明自己是她最好的知己,满口答应下来。
程菱接到恶意电话的时候,甚至还是稀里糊涂,到底是谁算计了她?那时候,静轩已经不在人世,程菱至死都没有弄明白她为什么会落到那步田地。
——在静轩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网上开始流传起关于一个裸、体女人的图片,图片多不胜数,图片中女人暴露无疑,并且没有打马赛克,清晰地显出了女人的容貌,出现在全国网民尤其是本市网民的眼前,或在洗澡,或在睡觉,或在和不同的男人做,图片下明白地标出这个女人的健康状况,联系方式,以及卖价多少。
这些图片,有真的,也有合成的,然而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
她的男朋友也出现在那些肮脏的照片中,其实那些跟踪而得的照片中的男人只有两三个,但是被高手移花接木,就变成了几十个面貌不同而行为相同的猥琐男人。
程菱被自己身为处级干部的父母赶出了家门,往日的朋友对程菱避之如蛇蝎,学校干脆地给了程菱一封开除信,而心存恶意的男人却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找上程菱。
然后,程菱在心情低落的闲逛的恍惚中被人下药,并带到了外地,开始了流动的卖、身生活,家里人察觉到程菱失踪后报警,却再也没有找回程菱。
程菱没想到只是贪图一时的欢愉,却毁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男朋友却不笨,被机关开除,别墅换了陌生人,找不到她,他便开始明白,然后他接到她的短信,应邀来到了二十层的顶楼上。
她清越畅快的大笑从此在他心里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一刹那撕开了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他没想到这样一个温和善良的人竟选择了这样决绝狠辣的报仇方式,他开始后悔,他只是在程菱的挑逗下一时没有把持住,却就此毁灭了自己本应幸福快乐的人生。
“请你原谅我吧,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颤抖的,动情的,但是她却骄傲地笑了。
“我,从不给人第二次伤害我的机会!”
她抱着这世上唯一真心爱她的奶奶的遗像,从二十层的高楼上一跃而下,面带满足的微笑。
她选择了死,不是为了逃避,而是这世上再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一道强光眩晕他的双眼,他徒劳地伸出手,扑在天台边,肆意悔恨的泪水流进了脖子里。
——可是,无神论的静轩没有想到,自杀没能让她解脱,而是重新开始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人生路途,成为一个甫出生便被遗弃的皇女,阿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