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她有了目标,会不会活得更努力一点?
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阿空坚毅沉痛的眼神,那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他拉着她的手,浅浅地,重重地放下一个承诺。
“阿荆,我会给你把阿棘找回来的,你相信我。”
阿空放开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坚定地离去,再不回头,那奔跑中的瘦小身影,被夕阳涂上满满的红色,如同窗户上栩栩如生的鲜红剪纸,一瞬间,定格在阿荆的心头。
阿荆张了张嘴,来不及唤住阿空,微微抬起的手,颓然放了下来,既然已经决定送他离开,又怎能让他看到自己的不舍?
天地之大,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颓然地踟躇在安静的街道上,这一带是平民区,天一擦黑,百姓便早早地睡下了,只为了节省那少少的灯油钱。
可是无论如何清贫,他们还有一处可以安身的家。
这样虚渺没有希望的日子,突然让阿荆烦躁得要抓狂起来,心情格外低落,以致于没有察觉,身后跟踪了很久的身影。
从郁结的心情中挣出来,阿荆才发现自己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怔了怔,鼻尖突然闻到了一丝肮脏的臭味——她并不陌生的臭味,街头流浪的乞丐,若不勤于拾辍自己,多半散发的就是这种令人掩鼻的气味。
“嘿嘿嘿,小贱人,终于让老子逮到报仇的机会了吧!”
令人鸡皮疙瘩直掉的少年变声期笑声在她耳边响起,阿荆猛然回头。
月光下,站着一道壮硕笨重的身影,却是那已经被她赶出太平的赵老大。
现在的他,早已没有了当日的风光,浑身血迹斑斑,衣服烂得东一块西一块,胳膊都露在了外面,满头乱发纠结,呆蠢的胖脸更像一块青灰的石头。
只是那双小小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仇恨凶狠的光芒。
“是你,你竟然还有本事逃进来。”
阿荆缓缓开口,冷静地勾起嘴角,眼眸却殊无笑意。
“老子在东区混的时候你还在娘肚子里呢,这太平那个地方我不熟悉?想赶我走?没门!小贱人,你害得我变成这个模样,老子宰了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赵老大恶狠狠地呲着一嘴黄板牙,其中还有几个豁洞,自是那天拜下手毒辣的阿空所赐,原本便丑陋的面容现在更是扭曲狰狞如鬼,盯着阿荆的眼神,仿佛她现在已经是死人。
“所以,你就趁我单独行动的时候堵我?你就不怕我大叫一声,要知道,这种偏僻之地,虽然普通人不会来,但是却是我们乞丐最好的休息场所,你以为这周围就没有我的人?”
阿荆态度依旧沉着,尽管,心里的焦躁的火气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然而,她多年的涵养,终究还是让她控制住了当场暴走的情绪。
“哼,你他妈以为你落单的时候很多?我告诉你,要不是阿空那个小混蛋时时刻刻都不放松,差不多把全城灵活点的小子们都放在你四周,老子早就堵到你了,今天满城的小子都派出去找人了,你还敢在这里吓唬我?!小贱货,老子今天也不杀你,只把你卖到窑子里,隔个三年五载就让你出来接客,老子看你还拿什么横?再有本事,不就是个赔钱货,你还真以为你就比老子厉害啦……”
恶意的话从赵老大的嘴里源源不断地迸出,硕大的身躯朝阿荆威胁地逼近,将阿荆逐渐逼向胡同的死角。
狭窄的胡同里,只有阿荆和赵老大两个人,力量悬殊的两个人,气氛一时剑拔弩张,这时候的阿荆,本该像平常一样,放低姿态,笑着求饶,哪怕这样会让她在心里自我唾弃,可是今天——
“若不比你厉害,我又怎么能把你从太平赶出去?你一个满大街流浪的乞丐,我却让你连口饭都讨不到,这还不比你厉害?难道要我把你玩得尸骨无存,你才会长眼睛,知道自己惹了阎王?”
反唇相讥的阿荆毫不退让,雾眸星海璀璨,龙眉不怒自威,脊梁骨挺得笔直!
明知道这个时候更应该平息赵老大的怒气,平息他满眼满脸的杀气,他们体力的悬殊不是一时逞口舌之快所能挽回的,稍不留心,这条小命就得无声无息地葬送在这里。
可是阿荆再也憋不下这口气,确切地说,她心中的小宇宙猛烈爆发了!
连日来,马不停蹄的生活,精神上的压力,阿棘的莫名失踪,阿空的不顾一切,梦中那痛不欲生的往事,已经让她的承受能力到达了极限!
她是人,又不是神!
她也许拥有比这个时代的人先进数千年的智慧和眼界,可是这些是活的,而人的本性是死的!
她前世,纵然读破万卷书,也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路平平淡淡地走过;
今生,她纵然出身至贵,也没有以那样的身份生活过哪怕一天一时,真正接触到那个遥不可及的天地;
她的经历,她的涵养,她所拥有过的人生,尽管深刻创痛,都还没有积累到足够深厚豁达的底蕴,不能够让她完全荣辱不惊,深沉若万径归宗的渊海。
何况,当她卑躬屈膝陪着笑脸时,那是因为她的身后还有很多要靠她保护的人,为了别人的性命,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尊严,而现在,她只有自己,为了自己的尊严,任何人休想折她的腰!
“你是阎王?那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哼,你也别急,老子马上送你去见真正的阎王!”
赵老大哈哈狂笑,尖锐刺耳,带着无所顾忌的嚣张。
阿荆指甲抠着自己掌心的肉,血珠沁了出来,钻心的痛,也打断不了此刻她飞快转动的脑子。
“原来阁下张了一对角,一张长脸,怪不得舍弃起自己的脸这么容易,敢情这也不漂亮嘛!至于长了一对角,也许对方好动,”
这里很安静,淡淡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来,胡同里亮堂堂的,并不显得阴暗,胡同后婆娑着几株无名的树,伸着丑陋的树干,长满毛毛虫似的绿色花骨朵,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寂寥,寂寥的令人窒息。
就在离身后的灰色墙壁最后一身的距离,赵老大粗壮的胳膊猛然挥了出去,“卜——”一声沉重的打击,阿荆瘦小的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她拉拢小乞丐靠的从来都是智慧,武力上压根没有优势,更不可能是赵老大的对手。
鲜血只飘洒了几点,不起眼的几点,眨眼间飘起,眨眼间落下,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挨到赵老大拳头的颧骨处,乌紫了一大块,除此之外,再没有外伤,也不可能有别的外伤。
谁能救她?
亦或,其实她到底想不想被救?
救了又怎么样?不救又怎么样?救了,世上不过多一个失心人,不救,黄泉路上多一个失心鬼,她实在比尘埃还要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