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我回头的机会,我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心——不心动的话,就可以无情,就可以不被伤心,可惜,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一颗心早已不再由己,我却没有发现,注定了这一辈子的错过和情伤,我不后悔我选了错误的路,却后悔让你如此伤心。
那一年,遇上了你,我开始了一生的劫。
夜凉如水,波光粼粼的人工湖泊上,漂浮着几盏莲灯,晕出一圈一圈美丽的粉红柔光,湖泊旁,铺着苍青凿花砖的曲折回廊,花木扶疏暗香浮动的静谧楼阁,楼前悬着一盏玲珑剔透的琉璃灯,四面素净,唯有正面刻着一个碗大的‘霁’字,堂皇地说明了这里的主人身份——
明里暗里关注宁家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宁清霁行踪并不固定,但是,通常只要有这样一盏琉璃灯出现的地方,就是他宁清霁暂时停留的地盘,不论这地盘曾经属于谁,在挂上灯到拿下灯的这段时间里,它都彻底属于宁清霁,他嚣张得根本不怕被他的仇人知道他的行踪,因为他有自信的本钱——这么多年,也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反抗这个事实!
在无人能够注意的花丛树影里,一条条青烟般的身影隐藏其中,静得几乎和身边的树木花草化为一体,但是,只要是稍稍内行的人,都绝对不敢忽视这恍恍惚惚看似无害的青烟——宁家烟卫,手起刀落,刀起后绝对不留活口,这样的名声天下传遍,即使是有心的人,也没有长九颗脑袋,敢去以身试法。
此时,一袭翩然白影正慢慢从回廊上穿过,袍袖无风自起,明明是闲庭散步,却如同云端漫步一般,说不出地优雅安详,高贵如谪仙,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没有流露白天一贯保持的微笑,竟显出了几分深沉。
从来都是掌控一切的他,今天却栽在了一个五岁小儿的手里,不由得不让他暗暗心惊。
一个五岁就一手成立丐帮这种前途无量的组织的小女娃儿,而且,在引起别人——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个‘别人’就是他自己,太丢人了,但是,他也不是只能赢不能输的窄量之辈——兴趣的时候,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的‘兴趣’和宫九的凑热闹不同,当机立断地将自己的底子交给了他的对手宫九,很彻底地摆了他和宫九一道。
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赌注,没有坚强的心,敏锐的分辨能力,和杀伐果决的判断,根本赌不下去,而这个看似平凡的五岁小女娃,不但赌了,还赢了——
宫九亲自答应她,帮阿空振兴丐帮,却绝对不能将丐帮收为己有,难为宫九那样狐狸似的精明人,竟然被这个女娃三言两语陷进了圈套里,不得已发下毒誓,脸色已经如同六月的天空,乌黑中夹杂着憋闷的电闪雷鸣,一看就知道,恐怕宫九也跟他一样,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大亏。
一个五岁的小儿,甚至没有参与进去,竟也能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虽然,她只看到了一半事实,但也足够让他震惊了。
他的心底,在那一瞬间,甚至涌动起一股杀机,这样的人才,若是不为他用,那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就算是为他所用,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他,恐怕这次也不能放心。
何况,那个叫阿棘的小家伙,看上去乖巧,却也绝对不是省油的灯,让他忍不住都有点动摇了——将这两头已崭露头角的幼虎养在自己身边,真的是正确的做法么?
如果不是莲昀那警告似的一瞥,以及意味深长的话——
“一个动摇不定对自己的决策都没有信心的人,又如何能掌控复杂诡谲的庞大家族?况且,以心换心这样的道理会有人不懂?世上不能容才者,何尝能够名垂千古?”
莲昀没有指名道姓,他却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莲昀句句尖利,却又句句在理,彻底点中了他的心病,也化解了他眸底那抹强烈的杀机——是啊,连一个五岁的小娃娃都不容,他还有什么资格被誉为‘贤揽天下客’?
转过回廊,经过一个小而精致的院子,蓦地,他停下了脚步,天生深邃忧郁的眸微微一张,瞳眸却是紧紧一缩。
洗得干净清爽的女娃,身着简单的男式青衣小袍,布带束腰,一头散发披在肩上,湿漉漉的,额前还搭着几缕,有些俏皮,而且小孩子本来就不容易看出性别,无形中为她添了几分雌雄莫辨的英气,不像个娇气的女孩,倒像个外门的小小厮,容貌意外地内敛平凡,那白日里神尊态稳的出挑眉眼,在夜色的掩映下朦胧柔和了轮廓,却无法柔和眼神。
抱胸靠着柱子,斜支着右脚,如此瘦小却又如此坦然,手中执着一卷厚书,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手臂,神情间若有所思,这样的神态举止,放在任何一个成年读书人的身上都不会显得突兀,但问题是——如果对方只是一个身不满三尺的小女娃呢?
何况,那白日里朦胧含情的雾眸,在月色下却是闪亮得异常锐利,配合着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举止,简直流露出一股雍容华湛的俯视意味,若鲲鹏低首,苍鹰斜睥——这绝对不是一个懵懂孩子应有的姿态!
屋里啪嗒啪嗒又跑出来一个小小孩子,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精致完美面庞,漾着仿佛很熟练的讨好的笑,撒娇地从后面抱着她的手臂,她锐利的目光顿时一柔,却又在回头看向孩子的瞬间掩去,盖上淡淡的疏离。
有些意思。
“还没睡?”
正在思索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的阿荆,被阿棘从背后蓦然抱住,没有吃惊,连语调也是淡淡的。
阿棘可怜巴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阿荆的脸色,口气却还是往常那种闯祸后的无辜和讨好意味。
“睡不着,姐,我想听你讲故事。”
“既然你已经认了主子,从此后就是小小男子汉了,还一门心思要听睡前故事,可不是胡闹么?难道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不睡了?”阿荆蹙眉道。
阿棘一惊,急急地拽住阿荆的衣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布满惊惶。
“姐,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你不是陪我进来了吗?咱们以后还在一起啊……”
阿荆抬起手,捂住阿棘逐渐提高嗓音的嘴,眉宇间充满淡淡的自嘲。
“阿棘,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了解你?从小鬼灵精一个,又不是不识字,你会没弄清楚那张卖身契到底写了什么就随便签约吗?虽说是为了骗一点给我治病的钱,可是你老实告诉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羡慕人家鲜衣怒马、也希望自己和他们一样的心?你这么想,本没有错,不论是上进心还是野心,我是你姐,自然无条件支持你,可是你,你不该连我也卖了……”
阿棘惨白着小脸听到这里,已经惊得魂飞天外。
“姐,我没有卖你,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虽不是亦不远矣,你不过是怕我不答应,所以连我也签了,只为了成全你的心,不惜操纵别人的人生,如此不择手段,自私自利,阿棘,这就是平日手把手教导你的吗?”
“我,我,我……”
“你小小年纪,竟有这种心机,让我心寒,本是想当你做亲弟弟的,可是,终究是我不能信人,也不想耽误你的前途,罢了,我本就是被人人遗弃的,今日也做一回遗弃人的,难道还怕老天再给我定几桩罪?”
阿棘傻了,他虽然小,却是个心眼比谁都多的,不过在阿荆和阿空面前保持个天真孩子的模样,现在被阿荆一层层残忍地揭开了他们之间的面纱,一时之间心如刀割,然而再怎么早熟多心,也不是很明白闷得仿佛要炸裂的心到底是怎么了,被砸得金星直冒的脑海中,只反复交替着阿荆冷酷无情的话——
阿荆,仿佛是要遗弃他了,不要他了……
“你不能——”
“我的亲人能遗弃我,我为什么不能遗弃你?何况,你还不是我的亲人——”
‘遗弃’这个词频繁两次的出现如同点着了一枚威力无穷的炮仗,阿棘瞬间弹跳了起来,瞪大眼睛,烈火熊熊地射向冷淡地背着身子的阿荆——
刹那间,泪水飞溅,阿棘嘶哑的哭喊声重重地砸进阿荆的心头——
“我就是不想你跟着阿空哥哥走不行吗?我知道你要送走阿空哥哥,我都听到了,我想治好你,让你再也不生病,可是我也不想你和阿空哥哥一起走了,我想你留下来陪我,这也错了吗?你一直偏心阿空哥哥,你说他灵敏大度,有大将之风,说他非池中之物,我也都听见了,你就是嫌我小气,嫌我给你添麻烦了,我没有阿空哥哥乖,呜呜……”
阿棘那双饱含指责泪水的晶亮双眸,瞬间印入阿荆的心头,哪怕往后隔了重重岁月,经历了无数血雨腥风的洗礼,也依然鲜明如昔。
阿荆忍不住伸出要抚慰地轻拍阿棘的手,在半途中蓦地顿住,颓然垂下,迷惘的雾眸透过无声的月色,成熟而忧伤,也错过了阿棘眼中从热切到冷却到绝望再到刺骨冰冷甚至漾出丝丝恨意的光芒。
爱我的,我不爱,不爱我的,让我心动,两情相悦的,有缘无份,出人意料的,伴我三生,原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她的两生情路,早已注定坎坷。
是她前世的情债累累,唯有今生来还,抑或是别人欠了她的,今生唯有情尽而终?
这一晚,很多人都将彻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