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眼神,闪烁着点点寒芒,死死地看着明显心虚的阿棘,以及慢慢蹭出来的脸色苍白的阿空。
阿荆此刻的神色,并不比以往发怒时更加可怕,可是越是平静的表面下,越是可能潜藏着让人无法揣测的暗流,而神秘和无知,恰恰是恐惧的根源。
阿空不是阿棘,那么肆无忌惮地活着,从不害怕惹阿荆生气,而他,是看到阿荆皱眉都会心疼的难受的。
“阿荆,我……”
阿空颤颤地伸出手,灵动的双目充满哀恸和畏缩地望着阿荆,想上前,却又被阿荆眼中的恨恨惊住,可是哪怕眼内涩的疼痛,却再也没流出来一滴眼泪了。
想要解释,却辜负了这些年相依为命的情,可是不解释,又如何平复阿荆的痛和怒?
一直以来,三人都自觉地以阿荆为首,阿棘百无禁忌,阿空火爆冲动,只有冷静的阿荆,才能解开生活中一个又一个困苦艰难的难题,让他们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阿空的目光,围绕着阿荆的一举一动,早已渗透进了她的血脉里,连她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能敏锐察觉。
而现在,他看着阿荆仿佛文风不动的表面,心,却沉甸甸地,彻底地沉坠了下去。
“用不着开口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我懂,既然你答应了,我应该为你高兴才对。”
因为,这也是我为你选择的最正确的道路,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再相逢我也只会当你是路人,这,也许就是我最后的惩罚了。
只是这句心里话,阿荆却深深地埋在了心底,能跟着什么武林第一人,对报仇心切的阿空而言不是坏事,她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以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要了结前仇旧恨,那也必须是要对方先低头,以阿空现在的乞儿身份,连仇人的面都见不到,更逞论报仇了,若要有拥有能力,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宫九。
可是,这回头想来算不上背叛的行为,却已经伤害了他们之间最本质的信任,要想回到从前,只怕不能够了,这个号称武林第一人的宫九果然好手段,仅仅只是将阿空留在外围罢了,就彻底分化了他们的感情——
从另一方面来说,恐怕,她心中不信任他人的因素也深深地影响了她。
那美丽风流的桃花眼微微一闪,仿佛已看透了阿荆的心事,娓娓开口,倒是笑意不减。
“我也不瞒你,我本是尾随你和莲帝师,碰巧遇到了在大街上乱转的阿空,这小家伙一心惦记你的病,又担心阿棘的失踪——是叫阿棘吧?正在召集附近的乞丐汇报情况——我见他谈吐出色,安排人事井井有条,倒是颇有几分才干,所以打算带他回去,不是我吹牛,这小子跟着我几年,保证会有大出息——这小子倒没有一口答应,只是提出让我帮他找到阿棘和治好你的病——这等小事,也不麻烦,我也就答应了,心想干脆连你们俩也带走不是更好?所以——倒没想你是个如此多心的!”
阿荆一怔,旁边的阿棘已经跳了起来。
“我也是的,我也是的,宁公——少主说了,只要我签了卖身契,以后就能积攒固定的月钱,还可以把钱存起来,要是以后再有人生病的话,宁府也有专门的大夫可以看病,对姐姐的身体一定能好好调养,姐姐就不要在睡梦中哭了——阿棘也想哭,少主还说了,那个卖身契只是五年,不是终身,五年后还给我们自由,那时候,阿棘陪姐姐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好?”
阿棘讨好地猴上阿荆的背,又是撒娇又是摇晃,阿荆瘦小的身子坚稳如磐石,斜斜地瞟了阿棘一眼,阿棘立刻老实了。
阿荆见阿棘老实了,低头沉思半晌,突然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宁清霁。
这个人心思诡异难测,却比宫九要好,宫九一看就属于那种撒谎不打草稿的家伙,可是这个人,君子端方,温润有礼,定然不会轻易违背自己的承诺,有这么多人在场作证,他想赖也赖不到哪里去——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早已暗中在为阿棘物色如宫九般的人选,可惜到如今也没有看到合适的,她都快想放弃了,却突然冒出宁清霁来,而且,还签了契约,要知道,签了契约而没有履行的奴仆,在紫月可是没什么活路的,除非她能不顾阿棘的生死!
宁清霁迎上阿荆几乎是凌厉的剖析眼光,心中微微一震——没想到一个小女娃的眼光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宁府也不是不好,只是复杂了些。”
一直不说话的莲昀突然淡淡开口。
阿荆抬眸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莲昀淡漠地看着不置一词的宁清霁,这边道袍古意,那边白衣翩然,俱是难得美景。
“三十六院人事,复杂程度不亚于皇宫大内,你确定要进去?”
这句话却是对着阿荆说的。
阿荆苦笑。
“能不去么?明明是阿棘签的卖身契,我若不去,恐怕连累阿棘。”
可是就这样去了,我也不甘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各自打得什么主意,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那卖身契既然不是你所签,那便形同废纸,你又怎会受制于它?”
宫九在一边不甘寂寞地插嘴。
“那是阿棘的字,就当是我,最后还他一次了,前世欠他再多次,这五年的光阴,也够补偿他们的了!”
一旁的阿棘,呆呆地听着阿荆的话,粉面煞白,人是真正呆了。
最后还他一次?阿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不给众人丝毫的喘息机会,阿荆又扭头转向阿空,雾眸沉粹,语调硬质如金属,阿空微微一震,下意识地就要露出一个有些灵动安慰的笑,却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憋住了。
“我既然要跟着宁家少主走,那么这边的事情自然也要交代清楚,听说宁家在南方柳州,我和阿棘既然追随那自然是下江南,我们都走了,丐帮就空了一大半,阿空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也不好,况且宫大帮主既是京城人士,又责任重大,想必不会带上阿空跑远,所以,这丐帮的发展壮大就要靠阿空你了!”
阿荆说完这些话,敛目,眼角的隙缝捕捉到眼前几个男人瞬间变化的脸色,心里冷笑一声。
“啊……”
连莲昀,都露出微微诧异的眼神来,这个阿荆,不但为人诡谲,连想出来的办法都……这么不厚道,这岂不是在大刺刺地宣布想在她跟阿棘身上打主意的人不要再想了。
想要我归附,也要有一定的本事才成啊!
~~~~~~~~~~~~~~~~~~~~~~~~~~~~~~~~~~
“帮主,宁清霁似乎对阿荆和阿棘誓在必得,竟然连商场上的手段都用上了,可是,他们姐弟虽然有些出众,假以时日培养也许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但也不至于让堂堂江南宁家的当家人亲自下套网罗吧?”
一场暗流悄然平息后,韩闹疑惑地道,深深不解。
宫九的脸上早已没有了轻松邪气的笑容,食指若有所思地点着,桃花眼慢慢凝重。
“那是你低估了那姐弟的才华,你可知道,那小女娃才四岁,便想到将天下乞丐组织成一个团结一心的帮派,不但想到,还真让她收拢了整个太平的小乞丐,成立了什么‘丐帮’——
不知轻重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个‘丐帮’的可怕,可是,宁清霁是什么人?是紫月第一儒商,熟读诸子百家,又精通兵法商略,看问题能深到骨髓里去,当然一眼就看出这个新生‘丐帮’背后衍生出的庞大惊人的力量和财富,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小天才,号称‘贤揽天下客’的宁清霁怎么会错过?
至于那个阿棘,你以为真是宁清霁撞了他?宁清霁是什么人?便是撞人,只怕撞得也是不长眼的王孙贵族,轮得上他一个小小的乞丐?只不过为了讹几两假医药费给他发烧的姐姐真买药,难为他才四岁就独立想到这样的主意,不过他既然有胆识往那疾驶的马车轮子下扑,凭着这份残忍决绝的心机,宁清霁也非留下他不可。”
“天哪,那姐弟俩有这么可怕吗?我怎么没看出来?”韩闹低呼一声,不敢置信。
宫九无奈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你要是能看出来,你就不是我手下而是连皇上都忌惮不已的宁清霁了!”
“那,那个莲帝师,怎么也跟阿荆牵扯上了?我总觉得这小女娃怪怪的,怎么就让莲帝师和宁清霁这样刮目相待呢?”韩闹皱眉苦思。
宫九一顿,桃花眼沉了下来。
“不错,日月谷号称通晓天文地理,能通过星象推算前后一百年朝野大变——如今莲昀对阿荆又这番态度,我可不敢深想下去,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还是往后推推吧!”
“不过,嘿嘿,那小阿荆一开口就把丐帮当嫁妆给送给了我们,让宁清霁的主意落了空,我们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知道宁清霁该有多懊恼呢。”韩闹喜滋滋地道。
“……”
我明明是好心助阿空这小子一把,怎么倒成了觊觎小羊的饿狼?要说真有阴谋的,那也是宁清霁好不好?我这难得做一回好事,怎么连韩闹这臭小子都不信,我是不是比那什么都冤?
摸着下巴,宫九郁闷地做沉思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