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不懂事的人也许不懂，可是阿荆好歹是无书不扫的蛀书虫，纵然没有亲眼目睹过，起码也在武侠小说里看到过——
“是不是把人浸在药桶里，直到这个人的血里都充满了这种药的药性……”
阿荆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她只是恍惚中脱口而出，却捕捉到了药王谷主半眯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也就是说，即使原本药人不是这样制出来的，现在开始药王谷主也打算换一只方式试试。
“这方法不错，我新制出的药已没有药人可用，小狗也在第一次实验时便毒死了，既然你很在乎那个小孩，那就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就拿他做药人也没什么不可以。”
漫不经心地说着残忍血腥的话，药王谷主不错眼地注视着阿荆脸上显而易见的挣扎和震惊。
让阿棘成为药人？
不，这怎么可以？
“好，我答应你！”阿荆低低地道，不答应又能怎样？她根本没有谈判的资格，然而，即使没有，她也要争取，“但是我也有条件。”
“说。”
“如果，如果我命不好死了，，请你放过他。”
“你有什么值得我和你谈条件？”
“……没有，但是阿棘容貌出众，天下少有，资质不凡绝非常人可比，这样的一个活人，可不是比死人更加有趣？”
药王谷主深深地看着阿荆。
“你为了保住他的命，竟然不惜让他放弃为人尊严，你到底是聪明冷酷，还是有情有义？”
阿荆抿嘴，小小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绝然的苦笑。
“都不是，我只是知道，活着才有希望，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生与死对我而言区别不大，而他，却是一心想活的。”
“你倒有意思，若非长得这般难看，我便留你挡奴仆也不错，可惜，你只能怪你父母没有给你一副好相貌。”
阿荆心头一缩，满嘴苦涩，怪父母？
她前世今生的父母，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便是这一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既生在代代选择绝代美女基因组合的皇家，又有那绝色美貌的母亲一往情深，又岂会难看到哪里去？
可是，偏偏，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虽然说不上难看，却绝对不是美人胚子，更得不到父母的丝毫温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耍她。
“进去吧。”冰冷的声音直直地渗透进了她的骨髓里，她知道，她已在劫难逃。
房屋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木桶里盛着一种没有任何味道的乌黑液体，仿佛比水稠一点，却黑得透净，缓缓地冒着热气，看上去并不那么可怕。
至少，没有她想象中难以忍受的怪味，阿荆安慰自己，看向不语的药王谷，下一步呢？
“先去那边洗一洗。”
药王谷主微微侧头，房间角落还放着另外一个木桶，却是一桶净水，阿荆看了蜷缩不动的阿棘一眼，顿了顿，默默地走了过去，除了那一桶净水外，旁边的板凳上甚至放着一套干净的蓝布小衫。
透过净水水面，阿荆看到了一个蓬头乱发、鲜血淋漓的小人儿，冷冷的稚嫩平凡面庞，一对窈长成熟的雾眸，惊人地华美，却又神秘地乌沉，仿佛死海一般毫无生息。
还没等阿荆做好准备，后领蓦地一紧，‘扑通’一声，被药王谷主扔进了木桶里，冰冷的水温霎时刺激得阿荆全身的寒毛都张了起来，虽然现在的气温并不寒冷，但是遽然接触到冰冷的水，尤其是一身伤痕累累的身体，难免会如万针刺在身上一般，说不尽几多痛楚，令阿荆脱口叫了出来。
“这点便受不了了，等一下如何承受药性？”
药王谷主沉着脸，眼光向阿棘移过去。
阿荆一把攥住木桶边缘，愤恨又恐慌地瞪着药王谷主，咬着牙。
“我能承受，若不能，再由谷主发落不迟。”
然而，阿荆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抑或是，低估了药王谷主的残酷本性——他，根本就只是说着玩罢了，没有人要求过药王谷主要遵守承诺，守信不是他的优点，更何况，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真正答应阿荆的条件。
什么是凌迟？以前只知道理论，现在终于得到了实践！
甫一跨进乌黑的液体里，阿荆纵然历经两世为人，意志非一般五岁孩童可比，依然无意识地发出了凄厉惨烈的尖叫——
千刀万剐，人间至刑！
刹那间，如果上苍真的悲天悯人的话，也会为这一声不似人类的凄厉惨叫而瑟缩！
她不是英雄，她只知道那一刻她痛得恨不得一头撞死——仿佛有成千上万把小飞刃围绕着她的身体割，如同切割白羊肉片一样，一刀一刀地从她的身上割下鲜血淋漓的嫩肉，痛，铺天盖地地包围了她，痛，到达了极致。
嗓子哑了，喉咙破了，可是阿荆还想嘶叫，只有这样疯狂大声地叫出来，那撕裂切割的剧痛才会从感觉中稍稍褪色，她很想挣扎，可是药王谷主点了她的穴道，浸泡在乌黑的液体中无法动弹的阿荆，除了甫一踏进药水中时惊得猛然一跳外，已经逐渐流逝了挣扎的力气，正缓缓地闭上痛苦得凸出来的眼睛，瘫软入药水中，直到那乌黑的药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原来，这一世，她仅仅就这样痛苦地活过几年就死了。
多少年后，那一声凄厉的长啸，都成为屋外铁扫竹和水泽兰不能摆脱的梦魇，绵绵地，撕裂了痴缠受伤的灵魂。
人的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一缕白烟缓缓从药桶里升起，形成一个人形，成年的人形，洁白的衬衫得体优雅，紧身牛仔裤包裹着笔直漂亮的腿，高挑而修长，眼神幽邃，有受伤，也有了然，更生出了几分冷硬，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脚，脸上闪过一抹奇怪，然后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俯视着下面。
这样，反而感受不到肉身的痛苦了。
良久，药王谷主才从药桶里捞出阿荆，皱眉顺手将她扔在地上。
烟雾人形低头俯视着，微眯着眼，细细的剑眉一扬，脸上浮现一抹扭曲冰冷的笑。
阿荆已经嘴唇泛紫，双目紧闭，已经没有了呼吸。
“还不起来，你竟连她最后一面也不见了？”药王谷主明显透出嘲讽的声音响起。
房间角落，原本僵卧的小小身影，缓缓地爬了起来，下了榻，一步，两步，走向阿荆，脸色白的可怕，眼神格外暗淡空洞，充满了恐慌和悲痛。
“铁扫竹——”
药王谷主突然扬声。
门外蓝影一闪，文雅俊秀的少年低头恭敬地出现，看到地上了无声息的人，在看看脸色惨白呆滞的阿棘，低垂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却迅速掩映下去。
“师父召唤徒儿……”
“把她扔到后山去，以后，他就是你们四师弟了，就叫丹参吧。”
“是。”
阿棘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他紧紧地盯着地上再也不会对他笑对他发怒的阿荆，眼前一片红雾，细嫩的手指掐进了掌心，掌心一片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