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缭绕,丝丝回旋若仙乐飘飘,无半分人间烟火,云雾尽处,一檐青瓦,若隐若现,脱尽凡尘俗气,这里是人间巅峰,世外仙府。
干燥清爽的大殿中,乌黑的石盘上盘膝坐着一名鹤发童颜的麻衣老道,正垂目冥思。两道雪白长眉从他的太阳穴处弯了下来,三缕雪髯垂至腰处,带出世难企及的仙风道骨,如雪的道髻和红光满面的面庞模糊了他的年龄,但高挺却丰厚的鼻准却自然而然地透出了十二分的慈悯与睿智。
他的右手在胸前打着道门手势,左手正飞速地掐动着,口中念念有词,蓦地,双目遽然睁开,不见丝毫苍老混浊,而是清明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失声低呼。
“怎么可能?紫微帝星竟于人间失踪?”
“什么人间失踪?”
大殿背光处站着一道清清爽爽的身影,已经初具颀长优雅的少年身姿,翩若惊鸿,有流风回雪之旷世飘逸,华茂春松之峥嵘挺拔,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泛白粗布道袍,以及道门特有的清冷淡漠的悦耳声音,却很容易让人产生心头一亮的惊艳感觉。
阳光将他的身形轮廓涂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光晕,皎洁耀目,纤尘不染,连手中的拂尘、衣袂的褶皱处都仿佛放出柔和纯净的光芒,神圣得令人几乎不能直视,纵然看不清他的面庞,那等世间罕有的风采气度,亦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风华绝代望尘莫及的由衷感叹。
“你回来了?接到大师兄了?”
老道并不诧异徒弟回来得如此之快,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有看向越来越出色的徒弟兼衣钵传人,仍然沉浸在自己刚刚推算出的结论中不可自拔。
“弟子傅烈,见过师父,多年未见,师父原来还是这般硬朗,如今鹤发童颜,面色红润,想是功法大成,弟子恭喜师父。”
少年道士背后,转出一身紫衣的傅烈,面带微笑,三缕长须,名士风流,却绝无一丝道士气象。
“咦,你上山干什么?朝中出事了?”
老道终于被这道意外的声音吸引回了心神,抬头看到下山后就没再上过山的大弟子傅烈,一愣,终于想到了大弟子的身份,以及当初他下山时立下的誓言。
傅烈顿时满头乌云,师父要是不这样偶尔夹缠不清,他也不至于十几年都不敢上山来看师父啊……
“师父,您老不要乌鸦嘴好不好,难道不知道您是说好的不灵说坏的绝对灵的那种人?我当然记得当初的誓言,所以这才上山来禀明师父您啦。”
“噢,你真找到弟子了?那就带来让我看看呗,说不准比你有慧根,那就是我日月谷的福气了。”
老道叹口气,日月谷说起来好听,其实就三个人,这还包括已经离开十几年的傅烈,以及三天两头‘入世历练’的莲昀,他一个人,无聊得都想把三清大帝拽下来跟他下棋——可怜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枯守着静得像活死人墓的日月谷,收了两个徒弟都不孝,每一个愿意留在这里陪他这一把老骨头,要是能再收一个乖巧聪明的小徒弟……
“师父,醒醒吧,弟子保证您的美梦成不了真。”
傅烈脸皮抽搐,‘好心’地提醒摇头晃脑感慨万千地陷入自己情绪中的老道。
“哼,不孝子。”老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傅烈郁闷,很用力地瞟瞟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某人,‘不孝子’?就算他不孝,也是‘不孝徒弟’好不好,要说不孝——‘子’,那也是某人才对,关他啥事啊?可惜,他这个师父就属于有理讲不清的典范……
“师父,您刚才说什么紫微帝星于人间失踪,是怎么回事?”
不得已,傅烈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这件事情也是他这次回来的主要原因。
老道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雪白的眉一皱,也是一脸疑惑。
“紫微帝星于七年前下凡,那晚,星野四合,万里长空瞬间无云,为师不知怎么,心中突然一动,便信步走上了观星台,于是,为师便眼睁睁地看着夜空下了一场星雨,眼看着文曲、武曲二星先后下凡,眼看着一干影响人间的二十八文星武宿赶趟似的,紧随在文曲武曲之后下凡,就在为师目瞪口呆的那一刻,象征人间至尊、执掌天经地纬、众星之主的紫微大帝,突然如同火焰熄灭一般,从那北斗中瞬间消失,既非下凡,亦非势弱,而是就那样突如其来地失踪,为师大吃一惊,连忙掐算,却发现皇帝在太平城里好好的,天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亦无大事发生,这可让老道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几年踏遍山河,也寻不到紫微帝星的丝毫踪迹。可是,没想到,就在为师以为是不是自己算错了的时候,黯淡的紫微宫突然放出一线温和光明,直照向紫月西南一带,那分明预示着帝星重现于人间,并且出现在紫月西南!”
“啊?真的,紫微帝星,那可是代表着,代表着……难道那秘密竟然是真的?不对,我听到的明明是个女孩……况且,帝星怎么会在七年后重现?又怎么会在人间突然消失?师父,弟子糊涂了!”
傅烈喃喃自语,双目失神,简直有些语无伦次。
莲昀似乎对师父和大师兄的一惊一乍早就习惯了,身形动也不动,阴影下,只见一丝丝浮尘在光束中波动,而莲昀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拂尘静静地挂在臂弯,安静得仿佛不似真人。
“——为师认为,七年前,恐怕那紫微帝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已经秘密下凡了!也就是说,下一代的皇帝,已经诞生,伴随着他诞生的,还有一干足以将紫月王朝推向一个千古帝国巅峰的能人志士,只是这帝星的行踪却甚为古怪,连番失踪,这两年只若隐若现,而光华却没有因为失踪而黯淡,反而一次比一次盛,连为师也无法琢磨透!”
“那,师父的意思是?”
傅烈也不自禁地皱起眉头——这种情况,可就难办了。
紫微大帝,如果是七年前下凡的,那么按人间的算法,不是才七岁吗?可这么小的未来一国之主,到底会给紫月带来什么呢?
“这番异象,也不知是紫月的浩劫,还是福祉,贫道老了,已没有那番精力,莲清(傅烈道号),你下山吧,收徒之事你自己把握,记住,凡是依心而动,顺其自然,自能得到答案。”
老道叹口气,意兴阑珊。
一旁安详淡漠的莲昀,眉头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
他无法理解师父的急迫心情,身为修道之人,总应顺其自然,万物既然有始有终,人间的烦扰自然也有它的规律,他根本无须动心。
莲昀捏了捏拂尘,转身,道袍翩然飞起又落下,洞外的阳光照亮了他淡漠的脸庞,投影在他冷冽深邃却又清澈若虚无的眼眸,竟是一副瑶池仙童的端秀灵姿,秀美恍若不食人间烟火!
“师父,弟子修行以近圆满,所缺不过世间历练,愿随大师兄下山,出世修道,入世历劫,本是我日月谷传统,当年祖师爷亦踏遍万里,方得飞升,弟子愿效祖师爷,请师父成全。”
静静的话语,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
没有人能够预测命运的跳跃式安排,这一刻也许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下一刻却成为生死相许的爱人,东边日出西边雨,道似无情还有情,有情的争如无情?无情的情深似海,也许一照面,就有人输了心赢了心,有人输了情得了情,有人赢了心赢了情却输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