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如仙境一般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片焦土。
四周一片乌沉阴郁,断椽废墟,墙倒屋塌,草枯花残,缕缕黑烟漂浮在山谷上空,间或鲜血迸溅满地,早已化为暗黑的污迹,死去的药人奴仆东一个西一个倒在地上,被火烧烟熏,有的成为人形的焦炭,有的却成为了干尸,几乎焦黑的脸上犹带惊恐绝望,整个药王谷都散发着死人才有的焦臭腐败味道,令人作呕,阿荆尚没有反应,小龙和一干姐妹已经忍不住面露恐惧,奔到一边去大吐则吐,。
一根粗长的长藤将一群人狼狈地吊了上来,除了莲昀和他怀里的阿荆。
等敖螭夹着木半夏上了山崖时,朝阳如血,无声无息地升上东天,不到片刻,霞光万道,霎时笼罩了众人,犹如沐浴在一个似真似幻的仙境里。
然而,一线之隔,却是地狱!
无声无息的天地,一片枯败荒凉,遍地血腥尸体,分离的头颅凸睁着双眼,死不瞑目,断肢四散各处,沁着干枯的血,骨头灰白地戳向天,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连天空,也仿佛染上了腥气,血红凄艳了半边天,众人痴怔,霎时只觉阴气蔓延。
阿荆猛然挣开莲昀,漫山遍野地奔跑,风中刮出猛烈的腥气,她呼唤,一遍一遍,山谷里一声声回荡着她尖利破碎的呼唤。
“阿棘,回来,我原谅你了……”
“阿棘,你在哪里……”
“阿棘,阿棘……”
阿棘不再回答,山谷里,旷野上,只有数不清的血,数不清的债,她蓦然回头,身后再也没有那个嬉皮笑脸却又眸底含愧地跟着她的瘦小身影。
她不知道,那脸色如灰一瞬间心死的小人儿,在彻底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后,便闭上了那双灵动漂亮的眼,再也不愿直视这教他陷入悔恨汪洋的世间。
她的心碎得如同一捧玻璃渣,透明的,凄美的,相互摩擦着,撞击着,揉出一滴一滴美丽的血珠,伤人,伤己。
敖螭一把揪住木半夏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秀气的长眉竖了起来,文秀的脸上渐渐笼起一层威严。
“你说,谷里的人呢?药王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木半夏呆呆地看着彻底毁灭的药王谷,如同被人定住了身形,手脚俱不得动,神情麻木而空洞,嘴里喃喃重复念叨——
“不可能,不可能,药王谷怎么会完了?怎么会完了?”
“难道不是你放火烧了药王谷?杀了这些人?”敖螭质疑,瞪起双眼,狠狠地掐住木半夏的脖子。
“我,我是烧了药王谷,可是我没有杀人,你以为就凭我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有本事杀人?何况,我怎么会毁了药王谷?我只要药王谷不属于那个小杂种,药王谷是我的,我怎么会毁了药王谷?”
木半夏在敖螭铁钳般的手下,艰难地呼吸,断断续续地吼,声音绝望而黯哑,不复嚣张,在寒气入肺、敖螭重手、以及眼前情况的打击下,终于昏了过去。
“谁?”
敖螭的话音未落,沉默的莲昀突然低喝一声,身子随着声音滑了出去,拂尘一荡,电光石转,数丈外一排枯干的合抱粗树“咯吱——”一长声闷想,竟同时从中折断!
小龙等见机极快,立刻四散避开,敖螭一手紧抓着阿荆飞快躲开倒下大树的范围,另一只手还不忘拎起木半夏往远处狠狠一扔。
粗树缓缓倒下,露出一张阿荆绝对不想看见的脸,颠倒众生般俊美高贵的脸。
“火是他放的,人,是我杀的。”
那人启唇,轻道,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被围在中间的阿荆,淡漠如仙的莲昀,警惕文秀的敖螭,以及沉默忠贞的小龙等人,闪过一道光芒。
刹那,阿荆只觉得白光耀目,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心头繁繁杂杂,说不清楚滋味。
白衣公子缓缓走近,身后跟随的人神色复杂地望着阿荆。
命运,又回到了起点。
“原来是,你——宁公子。”
“好久不见,阿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你该叫我什么?”
微微露出一丝笑,眸底清澈愉悦,清风玉露一般,荡漾出凡人无法企及的风华,却让阿荆心如寒潭,眼前豁然被一柄利剑劈开了迷雾。
她前世也许单纯,今生却绝对不可能明净——经历了这么多,如果还单纯如同一只白莲,那她岂不成了天底下第一弱智——只有弱智的人,才会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吃一堑长一智’!
如果,宁清霁和药王谷有仇,那么,当初又为什么指点他们来求医?再推前一点,他们不过是一对与人无害的小乞丐,绝对没有机会跟大人物结仇,为什么偏偏和宁清霁在一起的时候,遭到那样厉害的刺杀?
这样简单的道理,往日她不会用险恶的人心眼光来看待,自然不明白,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胆寒。
仿佛是一个看不见的圈套,已经将她密密地笼罩住。
那边,白衣依然涓尘不染,修长雪白的手轻轻伸出,怜惜而温柔,冲着阿荆。
“走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这般聪明,想必能够明白。”
“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相信,你有这个心,如今也有这个实力,可是,你真的想杀我吗?你不想弄清楚,为什么我会这样对你们姐弟吗?你的命运,被我篡改,那么,你就用你的双手,来扭正自己的命运,你不想吗?跟我走吧,我给你机会,证明你不会对我手软,不会对我容情,瞧,我也算给你报仇了,你不再有牵挂,就该为自己活了。”
那明明如玉般温润隽雅的面庞,那忧郁而高贵的深邃眉眼,此时竟仿佛漾上了一丝邪肆,一丝魅惑,阿荆眯着雾眸,不声不响,也不知把他的话听进去没有。
敖螭紧张得正准备开口,莲昀拂尘微动,止住了他的急躁,凉薄淡漠的眸子投在不知名的远方,仿佛眼前的一切人和事都不存在一般。
“阿棘呢?”阿荆忽然张口问。
宁清霁侧头,淡淡地遗憾,温玉沁凉。
“我虽杀了这些已经被师弟调教成杀人工具的药人奴仆,打伤了师弟,却还是让他逃了,他不但自己逃了,也携走了自己最得宠的小徒弟,我来不及阻止——放心,往后,我会代你寻他,想在宁家的视线里遁走,可也不是件容易事情呢。”
“好,我同意,但我有条件。”
“你说。”宁清霁淡笑。
“这是我的义兄,这些是我义兄在药王谷主手里救下的各位姐姐,如今有家归不得,请公子一并收留。”阿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开口,沉静地。
一瞬间,宁清霁的眸中滑过一道异色,一抹欣赏,随即垂睫微笑。
“好,宁家安置这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吴霜,你安置吧。”
他身后那神色复杂的中年汉子,垂头,“是。”
再转向莲昀,眼中却有一抹兴味。
“那这位——莲帝师大人呢?”
“莲昀十五岁方需回承师职,如今尚早,自然跟着阿荆。”莲昀淡淡地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阿荆微微一僵,宁清霁怔了一怔,随即莞尔。
“莫不是帝师大人亦动了凡心?”
莲昀淡然不语,只当没有听到,宁清霁一笑,不再玩笑,转眸正色看向阿荆。
“你若想飞,我让你飞,只是,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你不失望,我也不失望,我活着,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