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董乔就像个孤魂野鬼，游荡在江家偌大的老宅里。
尽管知道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潜意识里却想要留在这里，和江家的人共进退，权当弥补一点自己的愧疚之心。私心里也有过奢望，也许她陪伴江家渡过这次危难的话，可以恳求他们放过董思武的性命。
她就像个影子，每日无声无息的跟在江臣尧后面，他处理公务，她就在一旁呆着，他出去见客户，她就在车里等着，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安静的仿佛完全不存在。江臣尧忙碌完一天回到老宅里，她就自己到客房收拾收拾躺下。虽然看起来无所事事，可明眼人都看出她一天天苍白和消瘦下去。
江臣尧知道劝也没用，就由着她去，加之自己也顶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压力，无暇顾及别的人和事。
董乔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这些天她虽然什么也不做，可心却像跑了一场马拉松一样的累。每天她跟着江臣尧，看到一张张现实市侩、踩低捧高的脸，看着江臣尧四处碰壁垂头丧气，迎视着江家上下每一道仇视的目光，她已经无力承受。
她没法去问一问董思武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已经买了六套房子，讨了一门续弦，还多了个倒贴女儿，跟唐家攀上了姻亲，到底还缺什么，值得他这样去做？在他慈祥的问她“想不想出国”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
不管怎样，那是她的爸爸。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放弃。可是也没有脸面在这个时候让江臣尧难做，令他更烦恼。
她体力不支昏倒在江臣尧的办公室里，哭红的眼眶下面满面泪痕。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开门进来，熟悉的脚步，是江臣尧。她安心的舒了口气。
他走至沙发边，看见她，轻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薄毯为她盖上。手机发出嘀嘀的声音，他走至窗台边接电话。
董乔翻了个身，百叶窗里泄漏出来的丝丝光线，将他颀长的背影截成了一道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臣信下游的子公司还没有受到影响，一旦向子公司伸手要钱，消息就会完全暴露出去，让外界对臣信完全丧失信心，等于是杀鸡取卵。目前全靠总公司在死撑，银行不放贷，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似乎是生意上的事，江臣尧的声音绷得很紧，让董乔感到情况并不乐观。
“手头的工程只能先找下家转包出去，我会尽快想办法把商业用地套现……实在不行我们自己买，用小户头找银行做按揭，能套出多少算多少。”
董乔眉毛一颤，已经完全醒过来。
“你上次说的事，我答应了。洗钱……？呵，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现在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电话挂了，董乔已经坐起来。江臣尧一回身，就看见董乔直直看着她。
他倒能自如的笑出来：“你跟了我这么多天，也该累了。休息一会好多了吧？”
董乔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好半晌才迟疑的说：“你不能……万一……”
他推开窗，夕阳西下，万丈光线笼罩在他身上，他背手而立：“不这么做，必死无疑。”
“……”董乔耷拉着脑袋，无言以对。千错万错，都归结在她爸爸身上。
“光鲜背后，哪有一尘不染的无垢之地。你知道当初爸爸是怎么创建臣信的吗？”
董乔摇头。对于这些老一辈的传奇故事，她少有耳闻。况且也没人会在意这些，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财力和手段去抹杀这些过去。
江臣尧转身，眼里杀伐决断，透着匕首般冰寒锐利的光线：“没人会去探究第一桶金，因为它从来很难干净。如果这次臣信能够挺过去，将来无数的报道也只会歌功颂德。”
“但是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他顿了顿，黯然揭示。
董乔无言以对。这世上有多少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愚蠢，而是已经没有退路。
就像她，就像此时此刻。
她试探着开口：“我想说，如果臣信能渡过危机，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
“我会想办法让我爸说，也许还能挽回，我会把房子都卖了，只要能帮上一点忙……”
“乔乔……”他打断了她无意义的分辩，掌心无限爱怜又惋惜的抚摸着她的额头，“我已经让你做了一切你想做的，但也仅此而已。”
是啊，这些天来，他放纵她跟着他，好让她弥补一点心里的难过，可毕竟臣信还在生死边缘，江伯伯也还躺在医院里不曾醒来。她能做的，其实微不足道。
在绝望之际，也只能打给蒋姿。
她平日不善与人交往，又不似董菁那般老好人，生活上的事都是和董思武江臣尧说，知交朋友，只有蒋姿一位。用蒋姿的话说：朋友就是在你郁闷的时候任你倾诉的垃圾桶，这个垃圾桶不在乎大小，关键时候能装就行。
如今蒋姿就很好的发挥了她能盛不漏的优良天性，听董乔喃喃自语了一阵子，总算理清了状况，叹了口气说：“不要这么绝望，一审不是还没判吗？就算判了也还能上诉，你爸不是自首的么，认罪态度良好，起码死缓是能争取到的，搞不好还能改无期。只要不判死刑就还有希望，过个几年争取减刑，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出来跟你团聚。”
说的是好听，可是她该怎么做呢？
“我哪有本事左右法官的判决……”
“你是没本事，你家江臣尧有本事啊。”蒋姿快速打断她的迟疑，哧溜溜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现在是遇到困难了，不过你也说很快就能解决了，江家那些人脉也都在观望，真要求上去了，他们也不可能完全不帮，万一将来江家挺过去了，他们还怕秋后算帐呢。”
董乔捏着手机，失神的盯着地面：“可是他怎么会帮我……”刚才在办公室里，他已经明确说了“不可能”。
“此一时，彼一时。你们现在顶多算男女朋友，他是不可能帮你。不过你要是嫁给江臣尧，做了江太太，他还能眼睁睁看着他老丈人去死？”
董乔倒吸一口凉气：“嫁给他？那怎么可能，他现在看见我，不叫我去死，我都很感激了……”
蒋姿笑了声：“你是这么想的吗？那他有没有叫你去死？你爸都把他家害成这样了，他不是还让你跟在他身边了？”
董乔摇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虽然在江家门外等了两个小时后，第一眼看到江臣尧时，他如平常般的一句问候，的确让她感动得泪如泉涌。
“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喜欢他吗？”
“我……”
“他喜欢你吗？”
“……”
董乔蓦的想起当初江臣尧在电梯里向自己表白的情景，应该是……喜欢的吧。
“既然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俩走到那一步，欠缺的就是有人推一把力。现在是你有事要求他，他不主动，你就主动一点呗？”
董乔似乎明白了蒋姿的意思，转瞬又觉得这实在是个馊主意。可除了这个办法她还有别的办法吗？